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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边宇打心底不喜欢自己所居住小区的名字。
  西山苑,西山苑。
  连她这个没认真读过几年书的人都知道日薄西山不是什么好的寓意,以致于每每提起这个名字就好像有人在耳边提醒她——再好的东西总有失去的那一天,正如随着年龄的增加,她那些曾经引以为傲的青春和美貌不断流逝,任凭什么贵妇霜美容针都抵挡不住。
  可她明明才四十出头。
  是吗?她已tຊ经四十多了吗?
  原来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啊。
  边宇靠握在奶白色软包床头,身下是价值近五位数香槟色真丝床单,头上是装修时平市知名设计师力荐的水晶吊灯,与地上的欧式羊毛地毯相互呼应,跟卧室紧邻的是专属于她一人的休闲区,偶尔闲暇她会在那里休息煲剧享受片刻独处时光。
  别说隔壁,就是这整一层近300平米的空间现在都是她一个人的。
  可这么大的地方,她的一颗心不但没有半分欢喜反而空落落的,孤魂野鬼一样飘飘荡荡四处无着。
  “红姐,红姐。”
  内心的不安逐渐蔓延,日夜颠倒的作息在褪去精致的妆容后使得她的脸色看上去惨淡苍白,她原本天生肤色就较普通人更白,加上长久不见天日,让这白更是多加了两分。因为缺乏运动和健康的饮食作息,这白中便混杂进些许暗沉和灰败。
  毋庸置疑她是美丽的,尤其是在精致昂贵的护肤品和无暇的妆容加持下,常常让人忘记她的真实年龄,甚至还有走在街上被人误以为二十几岁前来搭讪的傲人战绩。
  “边小姐,什么事?”红姐听到沙哑中略带刺耳的呼唤声,忙放下手中汤匙跑来主卧门口问询。
  “你去给他打个电话,就说我不舒服让他赶紧回来。”
  红姐稍顿,低声提醒,“已经打过两个了,可能在忙没有接通。”
  “再去打,一直打到他接为止。”女人歇斯底里,丝毫不见平日的玲珑优雅。
  栗色充满光泽总是散发着香气的长发此刻蓬松的像是路边无人修理的杂草,看人总带着几分审视和不屑的双眼现下带着些浮肿,许是长久没有入睡的缘故。
  论起年纪,她比漂亮女人还要小上一岁,可云泥之别的生活造就出两人截然不同的形态样貌。红姐面上不显,只在心里长叹一口气。
  虽然打扫做饭的工作在平市不难找,但给到如此价格的也不多,不过是多见识些怪人怪事,哪里会比受穷受苦更可怕。
  边扬到达西山苑的时候正是晚饭时间,红姐见他出现,吊在心里的一口气总算松了下来。“她在房里,这两天都没怎么吃饭,今天到现在就只喝了几口水。”
  边扬没什么表情,只是“嗯”了一声就头也不回往自己房间走去。
  红姐张嘴想再说些什么,最终理智战胜一时冲动选择闭嘴。明哲保身,她拿的钱还不至于掺合到雇主的家事里,人得有自知之明,她显然还没那个资格。
  “红姐,我听到开门声,是他回来了吗?”
  房间是做了隔音的,今天一整天边宇都让红姐帮忙把房门大开着,昏昏沉沉中似乎听到“咔哒”一声。不多时红姐出现在房间门口,“是边扬回来了。”
  边宇从床上支起上半身,玫瑰金色真丝睡衣因为长时间挤压出现褶皱,“你跟他说我不舒服了吗?”
  “没事,我去找他。”说话时她偏过头没有去看红姐,问完也不待人回答顾自掀开凉被在地上找拖鞋。
  红姐看不过,上前几步帮她穿上。她不是保姆,只是被请来准备一日两餐,两天打扫一次全屋卫生的阿姨。
  人都有感情,她只是顺手帮个忙。
  “谢谢红姐。”
  更何况,这人还是向来对她客客气气的雇主。
  边扬与边宇的房间一个在左一个在右,等到边宇扶着墙走出卧室,经过衣帽间,再穿过近百平的客餐厅时,边扬已经将此次要携带的衣物收拾完毕,盖上箱子打算出门。
  “你又要走?”
  边扬闻声抬头,边宇就站在他身后两步外,她的脚边还有两人上次争吵时洒落的拼图。他的房间早在一开始就说过不需要红姐打扫,一切景象还停留在半月多前。
  边扬看着她脚底的蓝色碎片,只一眼,便又回到眼前的箱子上,“嗯。”
  “要去哪里?”
  边扬顿了会,思索片刻,还是选择直言道:“我在外面租了房子。”
  边宇不再说话,他们两个人在一起时多数都是沉默,即便出声也是边宇居多,现在她不说,边扬自然也不会找话说。
  “你要离开我?”
  打从边扬记事起,边宇就吃得很少,为了控制体重,她用尽各种自虐的办法。现在两天没进食,走动起来更是悄无声息,她不动声色出现在边扬身边,咫尺不到的距离。
  因为瘦,她看上去总带着些柔弱可欺,可边扬怎么会信。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她的善变......
  “啪——”
  “啪啪——”
  以及狠毒。
  红姐已经做好了饭收拾完厨房想过来打声招呼就回家去,今天时间已经有点晚了女儿还等着她回去一起吃饭。还没待她走到房间门口就听到几声清脆响亮的声音,连带着她的身体也不由地跟着抖了抖。
  一口气提到嗓子眼,好一阵一点声响也听不着,死寂一般,直到模糊的人声再次穿过门缝,沿着墙角传进耳朵,她才蹑手蹑脚转身拿起包出门。
  “你不能走,你不能就这么丢下我一个人走。”
  “我快死了,难道你看不到吗?”得不到回答,早已被不安恐惧折磨的不成人形的女人变得颓丧。
  乱糟糟的发,苍白惨淡的脸颊,歇斯底里后的绵软无助。
  之后会是什么呢?
  边扬早已烂熟于心。
  “你不会死的,你是要活到100岁的人。”
  那是在边扬六七岁的时候,好像刚上小学,边宇带着他上街,有老人搬个小板凳在路边晒太阳,太阳很暖和照在人身上很舒服,老人耷拉着满是皱纹的脑袋昏昏欲睡。
  边宇看不惯,满是鄙夷地对着连“老去”都不知道为何物的小小边扬道:“我就是活到100岁也不会这么丑。”
  小边扬忙着追赶她的脚步,连她口中的“丑老人”长什么样都没看清,只记得白头发很多,看上去睡得很香。
  “我说过的话你都记得,”边宇因为他的一句话而生出希望,几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但迟迟未落下,看上去多么无辜可怜。“你别走好不好,不要抛下妈妈,妈妈......不能没有你。”
  二十几年的时间似乎还不能让她完全带入妈妈的角色,乃至她每每说起这两个字时显得生涩且怪异。
  每当这时边扬总有一种幼时偶尔陪边宇看古老爱情剧的时空错位感,剧里男女主角泪水涟涟地说着你侬我侬的肉麻情话,然后相拥、接吻。
  剧外的人入戏太深,把自己当成了那身世孤苦无人相依的女主角,而他则成了那抛妻弃子,决然无情的男主。
  毕竟,这话她可从来没有对曹贵生说过。
  眼前的人依旧沉默,沉默是他对抗一切的武器,正如边宇的巴掌和哀求一样。
  “疼不疼?”
  刚才还硬如钢铁的手掌转瞬间化为温柔的抚慰,仇恨散去,浮肿的眼睛里只剩下怜惜。
  上一刻的仇敌,
  下一刻的宠儿。
  她不去当演员真是可惜。
  边扬微微侧了下头,她的手没有得逞,顿在空中片刻,自然垂落。
  “你要出这个门也可以,只是得答应我件事,下周我约了个人,到时你跟我一起去见。”
  看,她切换的多么自然。
  徐筱茹觉得自己一定是被脱敏了,不然为什么现在会对家里莫名出现的男人能够表现的如此淡定,甚至偶尔想起时还会反省之前是否对这两人态度过于恶劣,言语过于激烈。
  以致于边扬说家里停水需要再次借用洗手间时,她想也没想就点头答应了。
  可他们真的没有熟到可以频繁串门的程度啊。
  好在有邓灵玲的心理辅导,她已经在学着不去过分纠结。
  “咕噜咕噜”冒起的热水泡提醒她该进行下一步动作,油炸面团扔进去,辣椒油,酱料包,蔬菜干......
  风扇开着,泡面上桌,西瓜切好放在触手可及之处,再打开正在追的动漫。
  没有什么比此刻更让人心满意足的了。
  ——如果有,那就是最好只有她一个人。
  “......要来点吗?”
  内心虽然百般不愿,但当着外人的面吃独食也不是她一贯作风。
  徐筱茹希望对方可以听出自己含糊的言语中那一点不甘愿,继而摇头拒绝,结果现实是事与愿违。
  边扬起先一愣,她刻意吞吐不清的低声他花了两秒钟才弄清。
  半点不带遮掩的胸口近在眼前,徐筱茹想不看都不行。
  家里有个男人果然还是不方便。
  “衣服穿上,小心着凉。”
  七月正值盛夏,九十点的夜晚没有空调冷气也是暑热难消,即便是刚洗完澡,面前还有一碗飘着热气的泡面。
  哪里来的着凉。
  不过是她脱口而出让他穿上衣服的借口罢了。
  纠结的徐筱茹再度上身,推翻之前的反省,她觉得自己对这两个一点性别意识都没有的男人还是太宽厚了。
  还是说,
  他们根本就没把她当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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