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扬。”徐筱茹屈身在他面前单膝跪地,唤他。彭城一阵风似冲过来,旁若无人地叫,“人还活着吗?”
边扬虽然打扮出格行为怪异但一向安静寡言,经常一顿饭下来半点声音也没有,久而久之在曹家就成了个比曹君秀还透明的存在。
他不跟其他人说话也没有眼神交流,若你偶尔与他视线交错多停留几秒便会有一种后脊发凉的感觉,就好像是初学者背着即将耗尽的氧气瓶潜行在深海里,被隐藏在漆黑深处不知名物体盯上一般让人心里发毛。
你告诉自己那不过是一种幻觉并不会造成实质性伤害。但事实证明,那不是幻觉,而是实实在在被众人忽视的危险存在,只是他蛰伏太深,让人掉以轻心。
超出想象的破坏力让几人陷在后怕里久久无法平复心情,常年一个屋檐下众人却拿不准现在是什么情况,惊恐之余不敢轻举妄动,就怕触到他哪根筋,引来又一场风暴。
彭城这一嗓子将几人魂魄归位,曹贵生找回当家人的主权,怒目而视,大喊道:“你们是谁,快给我滚出去。”
彭城从小到大干过无数次架,一向秉持着胜者为王败者为寇的原则,今天不知为何却打心底鄙夷这种以多欺少的局面,遂也没好气地回道:“老头,我劝你还是别嚣张,坏事做多要遭报应的。”
徐筱茹没有心思关注周围,双眼一错不错地盯着眼前的人,“有没有哪里受伤?”他不说话,只是两颗黑漆漆的眼睛看着她,渐渐地,眼底竟泛起了氤氲,好像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一样。
“别啊,哥们儿,”彭城站在一旁先慌了,双手都不知道该往哪摆,他没有对付男生流泪的经验,“......这、这怎么办?”
徐筱茹伸出双手捧住他的脸,拭去污秽的同时左右两侧小幅度摆动仔细查看,确认没受什么伤,又去翻看他四肢,将他的两只裤脚一直捋到小腿肚确认无误后才罢休。
“没事,”徐筱茹压下心底不断上涌的酸意,长舒一口气,示意彭城帮忙将人抬起,“先回去再说。”
本以为会遇上阻拦,不成想曹贵生干巴巴冲二人吼了一句后竟没有下文,三人一路畅通无阻,就连站在门口的边宇也没再吭声,只是面无表情阴沉沉地看着他们,充满敌意与防备,又带着些许探究,看起来诡异又矛盾。
徐彭二人把边扬从澳海兰庭安然无恙地带回了家,却都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面面相觑之后决定先解决温饱问题,彭城口味重要吃辣味小炒,徐筱茹在后面加了两个清淡的一荤一素和一例墨鱼肉饼汤。
回屋洗个澡收拾了会东西的功夫外卖也就到了,徐筱茹给彭城tຊ发消息让他带人过来,结果人没出现只收到条消息回复说边扬好像发烧了。
“怎么了?”彭城应声前来开门,徐筱茹一面快步往房里走一面问。
彭城大大咧咧惯了,这会儿似有些无措,一脸无辜地忙撇清关系,“我不知道啊,我发誓什么也没干,你走之后他就去洗澡,出来就回房间了,你给我发消息我进去叫他吃饭,一摸才发现他身上很烫。”
边扬没睡着,只下身着了一件蓝色沙滩裤蜷在床上,两只眼睛明明睁得很大,看上去却是无神且空洞的。从回来的路上他一直这样,没什么表情,也不说话,只是紧紧依着徐筱茹,像一只流浪猫寻求安全感一般地偎着。
绕是彭城,看到这幅景象也说不出什么调侃的话语。“38度,低烧。”徐筱茹拿着体温计确认显示数字,弯下腰耐心地看着他问:“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还能吃得下东西吗?”
边扬家没有厨具,椅子数量也不够,是故一开始外卖地址写的就是徐筱茹家。
“怎么这么清淡,这什么鬼东西,我怎么记得没点这个,送错了吧。”彭城站在餐桌边眉头紧皱看着面前绿油油的菜心,脸色比菜心还绿。他从小就不爱吃青菜,一切绿叶蔬菜他都打从心底抗拒,就因为这他从小没少挨他妈林玉淑的打。
他对此秉持的态度是反正打都打了就更不能妥协,不然岂不白挨揍了。
今晚这事要不是有彭城,还指不定最后什么样,徐筱茹念着他的良好表现,耐下性子将几个盒子位置重新摆放,带肉带辣的放在他面前,清淡地放在边扬面前,她没那么挑食什么都能吃。
“这样好了吧大少爷,赶紧吃吧快饿死了。”
彭城这才满意,二话不说端起饭盒就狼吞虎咽起来,那气势颇有一种风卷残云气吞山河之感,不过十几分钟他就放下手中空空如也的饭盒,又夹了两筷子菜打了个嗝才进入一种颓靡得闲的状态,眼睛微眯,神情放松,恢复成了以往吊儿郎当的模样。
两颗眼珠子不怀好意地在对面两人之间来来去去,“徐筱茹你不对劲。”徐筱茹肚子里填补了些东西,饥饿感消失后也放慢了进食速度,一口一口细嚼慢咽起来。
“你们才认识多久怎么就知道他喜欢吃什么,”彭城有些不爽,又为自己发现的秘密感到雀跃兴奋。
徐筱茹:“我不知道。”
彭城哼哼着“切”了声,“你不知道干嘛给他点那鸟都不吃的玩意,连汤也只点了一小碗还都不让我碰,你自己一口没吃我可是都看到了啊。”
徐筱茹觉得他实在幼稚,吃顿饭还这么多心眼,“你跟一个病人计较这些。”
“nonono,你不要给我混淆视听,”彭城偏着头撅起嘴,右手胳膊肘撑在桌上伸出食指左右摇晃表示否定,“点外卖的时候他还没出这事呢,你别跟我说你未卜先知。”
“毛病,”徐筱茹懒懒地翻了个白眼,好心多余解释一句,“他嗓子能像你吃那么刺激的吗?你脑子用来装浆糊的。”
“他这嗓子又不是吃刺激东西造成的,”说到这里彭城又想起晚上发生的事,一脸好奇地凑上前去,“晚上什么情况啊,那什么海兰亭别墅是你家?”
“那里不是我家,”边扬喝完一整碗汤,还闷声不响地吃掉大半碗米饭和肉沫炖蛋,只有青菜还剩了好几根,他的脸色看上去已经好了很多。“是曹贵生的家。”
边宇遇见曹贵生的时候还不满十八岁,她不爱读书高中没毕业就出来打工,曹贵生见色起意她懵懂无知半推半就之下浅尝禁果,不成想这一尝就尝出来个孩子,那时曹贵生已年过三十,与于玫成婚也有四年并且两人还育有一女——是刚满两岁的曹君秀。
曹贵生与她不过是露水情缘,他是穷苦农村出身一心想要在城市站稳脚跟发家致富,没有时间也没有闲情风花雪月,几次将人哄骗得手转眼也就把人忘在脑后,奔向远大前程的道路上容不下太多儿女情长。
边宇是个傻的,学校认真教的东西都学的个七零八落,更别说生物课上被老师刻意略过的章节,虽然成天跟小姐妹聊的是情情爱爱,但事情当真发生在自己身上她却是一点感知也没有。
直到平坦的小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越来越膨胀时,她还在跟朋友抱怨最近吃太多要减肥不然夏天到了穿衣服都不好看,最后还是一起在工厂打工的大姐私底下偷偷问她,她才后知后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她不敢就这样挺着大肚子回去找爸妈,只能独自偷摸请假去工厂附近的小诊所,小诊所没有手术条件医生不敢动刀,见她年纪轻轻怕她被坏人骗便苦口婆心将她劝回了家。
她的担心不是没有原因的,挺着大肚子坐了十几个小时的火车硬座,人刚迈进门槛还没来的及坐下说上两句就被从地里赶回来的爸爸拿起门边的苕帚追着打,妈妈一边哭一边拿着存折带她去医院,医院里的医生说月份太大打不了只能生,不然就要闹出人命来。
边宇跟着妈妈茫茫然走出医院,妈妈走在前面,边宇看不见她的脸,但知道她在哭。
生下边扬那天是五月初四,距离边宇成年满十八刚过去不到两个月。妈妈恨她不好好学习在外面乱来,却也心疼她小小年纪就要面临如此艰难的人生,在医院陪护期间,夜夜在折叠床上辗转难眠,最后毅然决然下定决心陪她留在市里。
她才十八岁,还没有谈朋友结婚,以后人生的路还有很长,如果就这样不明不白带着一个小孩回去是会被人用唾沫星子淹死的。可她这个当妈的也不能眼睁睁丢下她和一个刚出生的娃娃在城里独自求生,那比让她自己受苦受难还要难受百倍千倍。
祖孙三人在城郊找了处民用房,每月租金一百三,边妈妈还在房子附近找了份给老人送饭的活计,一天二十四小时没日没夜地照顾女儿和不知道从哪冒出的外孙,白天还要负责自己和女儿还有隔壁老人的一日三餐,每天忙的晕头转向,但日子也算是熬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