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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理寺。
  陆离一边写着呈文,一边听手底下的杨金道,“大人前日料得果然没错,吴清的骨灰确有问题。老刀依照古法查验,断定乃是中毒无疑。”
  “是什么毒,查清楚了吗?”陆离无甚惊讶,继而问道。
  “根据老刀说的,毒物却说不准,这东西千变万化,人和人的反应又不同。但从颜色推断,他说像是北地一种叫草上飞的蛇毒。”杨金道。
  闻言,陆离顿住,却未抬头,半晌才道,“将尸首烧成骨灰送来三川,除非是幕后之人不想吴清真正的死因被人知道,这其中必然也牵涉到河东失盗的白银。“
  杨金将陆离方才的话琢磨了一番,忽而笑道,“大人料事如神。有人故意设了障眼法,却不想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他紧接着从怀中取出一份密函,“河东来的消息,属下已派人查到栾江的下落。河东案发之后,他带着那队金吾卫被顺道派往河东方面驰援。可惜的是,一次吐蕃突袭,他出城应战不幸战死。”
  杨金说完,陆离也差不多将手里的密函看完了。
  杨金问,“大人,既已找到了这栾江,栾江身死,是否也与河东失盗有关?可能与毒杀吴清归结在一处?”
  陆离默然片刻,“嗯”了一声算是默认了。
  栾江一介武夫,若要使个法子让他消无声息得从世上消失,还有什么会比让他死在战场更便宜呢?
  先毒吴清、再杀栾江,设出此双重的障眼法,意在扳倒太子的同时,便可以人证物证俱在,一口咬定此案为叶长清所为!
  陆离重新翻了翻那几页信函,蹙眉道,“这是河东案里第二个尸骨无存之人。”
  杨金道,“大人的意思是,这栾江也是被灭口的?”
  栾江的死,听起来像个意外。但巧合凑在一起,难免就令人惊心。
  若是吴清之死,背后有人藏着;而栾江之死,背后也有一个权力不小的人藏着。那背后之人,究竟是什么人?何以竟能调动从三川到河东的多方势力?
  屋子里一时很静,没有人答得上这个问题,空气忽然凝滞了起来。
  杨金在心中叹了一声。
  涉及内情之人全部身死,案中秘闻更是不可触及,大理寺所能掌握的证据实在是太少了,叫人有种无力着手的感觉。
  他自诩探案经验不少,几乎绞尽脑汁汲汲追查多日,仍然无法洞察其玄机所在,并在查案过程中遇到了从未有过的难题,这对他的信心造成了很大的打击,这个难题的难度也是他始料未及的。这起失盗案的古怪、失常可以算得上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属下曾疑心给吴清下毒的,极有可能是押送队伍里的人。”杨金躬身,交递上来另一份记档道,“这是押送队伍的人员名录,反复查验下来并无可疑。这些人全由金吾卫一早查验过身份,确认没问题后才押送粮饷的,出问题的可能性也不大,请大人过目。”
  也就是说,吴清之死的线索查到这里,全断了。
  陆离搁下笔,接过记档,只是平静续道,“那背后之人凶狠狡诈,精于算计,正志得意满得牵着众人兜圈子。若仅凭常规思路,只能看见那人想让我们看见的,知晓那人想让我们知晓的。”
  线索每每追踪至关键一步就断,陆离深知此事绝不简单。
  “你不必灰心,也切勿操之过急。五十万两白银堪称滔天大案,那背后之人既有如此魄力,手腕不会不利落。”
  那些从三川流入河东的白银最终去了哪儿?
  一个能轻易动用如此巨额钱财之人,能做出什么事情,自然是不可估量的。
  杨金一顿,又郑重揖道,“属下明白了。”
  陆离忽然看向杨金,询问道,“吴清家里的事,查得如何了?”
  目下首先要解决的,是理清那些看似不可能成立的疑点,从中找到有利用价值的线索,而非落入他人事先早已设好的圈套之中。
  吴清之死虽查无可查,他活着时候留下的线索却可以仔仔细细再理一回。
  “属下细查了明氏,她平日一贯深居简出,并无不妥之处。初一、十五明氏会带上儿子出门去城外的江天寺中吃斋,其余时光,不过养育儿子,亲自打点起居。据已经离开的嬷嬷说,细到膳食佐料、衣饰熏香,乃至各处文具、日用、器物摆设,明氏都要一一过问。”杨金道。
  江天寺是三川有名的古刹,气派雄伟,金碧辉煌。乱世之中难免颠沛流离,世人皆信菩萨能渡苦救难,祈求佛祖保佑之人可谓是纷至沓来,吴清夫妇不能免俗也属常理。
  陆离颔首,杨金在一旁继续道,“属下顺着这条线查证,亦审问过江天寺中的几个僧人,确实打听到些许眉目。据寺中的大和尚说,大约是两年之前,吴清的儿子突然得了一种怪病,夫妻俩人是为了儿子之故,时常去寺中祈福。”
  陆离沉默了一下,问道,“是何病症?”
  “吴家人讳莫如深,大和尚也说不知情。”杨金续道,“但据邻人说,吴清夫妇唯此一子,也算老来子,故而夫妇二人对这个儿子十分珍爱,轻易不让出宅门,再加上这个儿子身体自小孱弱,就一直养在家中,因此街坊鲜少见过他的模样,更谈不上对他病症的了解。向来是只知其人,不知其面。”
  “没人见过?既是生病,不用就医吗?”陆离不解道。
  “说起来也怪可怜的,原先吴清在世之时,曾请医师按时去家中照料。吴清不明不白死了之后,明氏变卖了不少家产首饰,家中才得以为继。”
  陆离垂着眸,面色说不清是悲悯还是严肃。
  “我们现在所有的线头都引自于吴清的死,但我们手里真正的线索只有中毒。”
  但凭一个中毒的推测,并不足以向世人证明什么。
  找到凶手并破案尚不可能,但突破某个疑点,陆离认为还是能办到的。这其中无论是吴清被毒杀的假设,还是栾江被他杀的假设,都存在一个共同的疑点,那就是背后之人。
  陆离屈指敲了敲案,低沉的嗓音像是遥远传来的钟磬之音,“所谓中毒,从结果来看很简单,其一,吴清所中之毒是背后之人指使人下得;其二,是吴清自己服毒自尽。吴清若是自戕,他好端端地藏着毒跑到河东才寻死根本说不通。依验尸所见,吴清极有可能是被毒死的,才会在死后马上被人焚尸。吴清之死,真相很可能不是我们看到的,又或者,这里面隐藏着什么更深的秘密。”
  陆离思量了一下,掷地有声道,“做个假设,倘若犯下这案子的人是叶长清,他是如何做到人在大理寺狱中而去河东焚毁吴清的尸首?若说是他指使别人所为,常理上也说不通。因此他极有可能只是身在其位背了锅,却非河东案真正的策划者!”
  “由此做第二个假设,那背后之人威逼利诱吴清诬陷叶长清,而截走了赈灾的粮饷。但那人又并不全心信任吴清,吴清不巧也看出失盗的破绽了,那人担心节外生枝便又命栾江毒死了吴清,帮自己善后。之后又将栾江派去河东御敌而杀之灭口,将所有的‘尾巴’抹干净。”
  这样一来,某些疑点才能说得通,所有的线索也能穿成一条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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