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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府自儿郎都去北疆战场以后,膳食全都在宋老夫人所在的檀香园。
  各房人口众多,为了三餐来回跑路,都一肚子怨言,纷纷以各种理由不去用饭,使婆子送到房里来。
  “几十口人,都坐在小厅里,哪还有胃口吃。这老太太,真是老糊涂了,想一出是一出。”
  众人私底下抱怨,连丫鬟婆子都有怨言。
  丰锦衣跟着苗氏前去用饭。苗氏的意思是想让她尽快认识府内众人。
  然而丰锦衣知道,这些人她早已仅听声音或靠脚步声,都已完全能辨出。
  十二年光阴,蹉跎了青春,付出了一切,终是一场空。
  她四处张望,都是熟悉的场景,却又是不同的心境。
  这几天她除了给苗氏晨昏定省,其余时间都在自己的院子里。
  苗氏只当她是在熟悉宋府,一边走还一边向她介绍:“你平日大可四处走走,多熟悉熟悉咱们府里。待远哥儿凯旋,你们早日让我抱孙才是正经。”
  刚走到膳厅,就听到宋老夫人不满的声音。
  “都是些不中用的,不是这个头疼就是那个脑热。既身子不舒服,那就都别吃了。”
  今日午饭,宋老夫人看着空荡荡的桌椅,又发起了脾气。
  她身边的冯嬷嬷用银箸挑出一块香煎银鱼,放在碟子里,端到宋老夫人面前。
  “老夫人,莫与儿孙置气,保重自个儿最要紧,来尝尝这香煎银鱼,这还是大奶奶从御史府带回来的呢,也是不多见的。”
  冯嬷嬷面上带着笑,手里擎着银箸,只待宋老夫人去接。
  一辈子任性过来的宋老夫人,低头看到了冯嬷嬷头顶的白发。见她只用了一根素银簪,将早已稀疏的白发盘在脑后,顿时觉得心里没来由的嫌恶。
  “你既如此稀罕,就赏你吧,眼皮子浅的东西。”
  冯嬷嬷顿时非常尴尬,银箸还举在半空,脸上的笑容也未散去。
  她自小跟着宋老夫人,做她的贴身大丫鬟,待她出嫁,又跟着来了宋府,一辈子没有嫁人,也没有儿女,从来都是以老夫人为尊,小意哄着劝着。
  底下人对她,也多三分尊敬,谁见面不行礼称一声“冯嬷嬷”,就连老侯爷都对她多有照顾。
  然而背着人,宋老夫人对她从来是不假辞色,但即便如此,像这样在众人面前如此呵斥却也不多。
  “祖母是侯府最尊贵的老太君,又是丞相府的嫡女出身,什么好东西没见过,不若赏了锦儿吧。
  锦儿还真的未尝过这银鱼呢,据说是南边海里捞上来的,极难存活,是以京城都很难吃到。
  不知那商人使了什么方法送到京城来,连圣上都舍不得一下子吃完,赏了我祖父一些,我祖父又让我带回府里。
  原想孝敬祖母,既然祖母不爱吃,那锦儿就不客气了。
  冯嬷嬷,劳烦您给我端来吧。”
  她看向冯嬷嬷,伸出手去接。冯嬷嬷看向丰锦衣的眼中闪过一抹感激,又侧身看了一眼宋老夫人,见她没有反对,便放到了丰锦衣面前,然后低头退到了宋老夫人身后。
  前世这冯嬷嬷曾在宋老夫人让她站规矩时帮她解了围,虽然没有其他更多帮助,不管真情还是假意,这对于丰锦衣来说已经非常难得了。
  “呵,你倒是会做好人。既如此,那你就将掌家权接去,以后好好替远哥儿当家,让他不要在打仗的时候还操心家里才是正经。”
  宋老夫人听她话说的好听,对自己又诸多吹捧,心里的火顿时下去了一大半,趁势又将掌家权拿出来说事。
  原以为丰锦衣还会像此前一样明里暗里地推脱。
  没想到,丰锦衣放下银箸,拿出帕子擦了嘴角,站起身走到宋老夫人面前,蹲身行了一礼。
  “多谢祖母信任,将府里中馈托付给锦儿。锦儿年轻,没经验,难免出错,以后还请祖母和母亲多指点担待。”
  苗氏被她的话惊得放下了筷子,宋老夫人也是一惊,坐直了身体。
  “此话当真?”
  丰锦衣点头:“锦儿既嫁入宋家,就应以宋家的兴荣为头等大事。锦儿既是长孙媳,替祖母和婆母操劳是应当应分的。前日是锦儿不懂事,过于惊慌,辜负了祖母的托付,锦儿给祖母道歉。”
  说着,又行了一礼。
  同时用膳的还有几房庶出的,十来人都在厅内,本来不敢发出一点声响,都只敢低头默默吃着面前的菜。
  此刻听丰锦衣如此说,都惊讶得抬头看她。
  大家可都是见识过,新婚第二日她坚决拒绝掌家权的。
  就有人在心里默默地看轻了这位才入门几天的长房长孙媳。
  当初给你不要,以为你多硬气,此刻却又巴巴地接过来,可不是打自个儿的脸吗?
  丰锦衣自然不是要打自己个儿的脸。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宋远出tຊ征一个月的时候会有消息传回来,要求筹措军资。
  龙颜大怒,不仅不给一分一文,还收回了此前赏赐给宋府的皇庄山林等,使原本就入不敷出的宋家雪上加霜。
  丰锦衣接过掌家权,自然是要将自己从宋家这个烂摊子里摘出来,以免自己的嫁妆再次被吃进去。
  苗氏虽不情愿丰锦衣的嫁妆填了宋家这个无底洞,那毕竟将来都是自己儿孙的。
  可眼下宋家确实已到了几乎山穷水尽的地步,各房还在如此奢靡,放着大厨房的饭菜不吃,公然在小厨房另开火。
  这银钱自然不是他们自个儿的,而是因自己的疏漏,让他们找机会从府里各个地方昧下的。
  田庄,山林,铺子,哪一项营生不被他们剥去一层了?
  自己的嫁妆已完全填了进去,再也无法子了,否则也不会迎娶丰家女。
  也好,就让这个儿媳去与这一大家子周旋吧,否则宋府的体面维持不住,儿子回来又如何在同僚中有颜面。
  “锦儿有这份心,母亲着实感动。你父亲和远哥儿都不在家,这府里今后可就靠你了。”
  苗氏说着,将陆嬷嬷递过来的一把钥匙放到了丰锦衣的手上。
  “这是家里库房的钥匙,其余各处的钥匙待我理清楚,会使人送到房里给你。”
  丰锦衣垂首接过,心里却很清楚,这把钥匙毫无意义,因为库房早就空了。
  宋府真正的命脉在那些账本上,没有账本,那些管事不会服她,更不会真正地为她所用。
  “母亲,锦儿自八岁起,就跟着祖母学着管家,看账本,调配下人。
  不知咱们府上的账本儿,是否都在库房里,若是的话,锦儿这就命人去取来。
  锦儿不才,看账本的能力还是有的,当初还经常受祖母和太后等人夸赞呢。”
  前世她就是从苗氏手中接过这把钥匙,待看到空空如也的库房时,顿时傻了眼。
  可当时侯府的体面要维系,她只能将自己的嫁妆一点点充公,供养着整个侯府。
  乃至于后来,她又拿出数万两给宋远做军资时,他还质疑她:十里红妆,怎么可能只有区区几万两银子,是不是你不愿意拿出来?
  苗氏被她堵得牙疼,知道这个儿媳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纯善可欺,心里也是很矛盾。
  既欣慰她不是软弱可欺之人,又担心她太有主意,儿子将来要吃亏。
  若是让她坐大,将来远哥儿驾驭不了。堂堂七尺男儿,要被女人压一头。
  可丰锦衣已经将话点明,摆出不拿出账本儿就不接这掌家权的架势。
  宋老夫人盯着苗氏,暗示她老实交出账本儿。
  苗氏无奈,只得吩咐陆嬷嬷,去她屋里的箱子里取出最紧要的几本账本,送到大奶奶房里,余下的,待收齐,也送过去。
  宋老夫人终于露出了这一日来第一个笑脸,悄悄松口气,吩咐丫鬟:“去通知各房,今后尊大奶奶为宋府主母,一切事宜,都向她禀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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