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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下得大,天也阴着。
孟书涵顶着风有些吃力地走,等到了门房的时候,她的脸上、身上已到处都是白雪盖覆,瞧着倒像个雪做的人了。
李鸿宝就在门房,不过除了他,还有几个杂役小厮聚在一起赌钱,正是热闹。
里面都是一群糙老爷们闹哄哄,她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
“鸿宝哥!鸿宝哥!”只得抻着脖站在门口朝里喊。
李鸿宝个冤大头正输钱心头燥的厉害,一扭头见一个雪人叫自己,顿时也唬了一跳,一听声音才辩出她是谁,瞬间便计上心头。
“大雪天的,你怎么来了?”李鸿宝没个好脸色居高临下地瞧她,“没看见我正忙呢?”
孟书涵见惯了他这副鼻子朝天高人一等的模样,只淡淡地说,“和掌柜约定的时间要到了,我来送货。”
说完,便拿出自己藏在身上的绿皮包袱递给他。
他却不接,只杵在那里冷笑。
“送货,可以。价格嘛——要变一变了。”
“什么?”
“这寒冬腊月什么不涨价?乞丐一个铜子都打发不得了!怎么我给你跑腿雪天路滑地,不该涨一涨吗?”
他睥一眼眼前这个满身挂雪、只余一双水灵灵大眼睛眨呀眨的小丫鬟,知道她经世不多好摆弄,“早跟你说了沈府并不愿下人拿东西出去卖,我这可也担了很大的风险来帮你,你也应该清楚吧。换了谁,肯帮你?不过我心善罢了。”
“那你要多少。”
李鸿宝一笑,知道自己输的钱能从眼前这傻丫头面前找补回来了,可面上仍旧凶悍不驯,“这东西都是你辛苦绣的我也体谅你,哥也不是个狠心的...就收你七成吧!”
“多少?”
孟书涵简直难以置信,过去他从她这里扣下多少银两?
那些银两都是她点灯熬油、一针一线的心血织就的!他白白拿了一半就算了,不过是送过去,他是怎么忝脸要七成的?
过去她扮老实,想着踏实靠自己走出这囚笼,能惹她便忍了。
可是,她的忍得到了什么?
梅香日日的嘲弄,贺靖之的羞辱,老夫人的漠视、慈岁的践踏,还有适才——她差一点失去清白!
可见,行路至此,【忍】字已经不够用了。
“李鸿宝,你确定还要诓骗我的银钱吗?”
“你叫我什么?”他张着嘴惊讶地看她。
“过去我是个烧火丫头,你要我五成,我忍了。心里还打量着,以后还继续与你合谋。过往你在我这儿赚的钱不提,虽我吃亏,但我勉强也算你与我是个互惠互利的。可你贪心不足,竟要张口要我七成!”
孟书涵忍不住一声冷笑,“你说...我都给你好不好啊?”
“那当然好啊...”
“好个屁!好话、歹话你也听不出?告诉你,我现在已经不是原来的烧火丫头了,我如今是老夫人亲点、大爷房里的大丫鬟!还想跟从前一般地糊弄我、摆弄我?那不能够!”
你知道沈府不愿下人拿东西出去卖,难道不知老祖宗最恨下人聚众赌博?我现在就去告诉我夫人去,我tຊ看你又会有什么好下场!”
见她毫不犹豫掉头就走,李鸿宝唬了一跳,赶忙拉住她的袖子,“今儿个怎么了这是,吃炮仗了?哎呦小祖宗不过是跟你开个玩笑,你也当真?”
“别走别走啊,这就驳了你鸿宝哥的面子了?...行行行!我什么都不要,就看咱们感情深厚无偿给你跑腿得了!”
听到这儿,孟书涵才站住了脚,心里止不住的冷笑,这些人还真是欺软怕硬,专欺负老实人。
她恨这世上所有的仗势凌人,也恨这高门里的污遭黑暗,可她只是个小丫鬟,方才涌起的一腔勇气的据理力争,都是她拿自己未卜的命来赌。
人有时是活一时,也有时想活一世。
譬如她现在,就想活一世。
“鸿宝哥,我们也是几年的老交情了,怎能让你白跑?这样,以后的所有货分你两成,也算我的心意...你说怎样?”
李鸿宝怎么愿意,可也无法,面上笑得不见眼睛,“那我还真的多谢多谢我的好妹子!包袱这就给我吧,今儿我就送过去,明儿个有空你就过来取钱吧!哥办事,你放心!”
孟书涵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将包袱递给他,转头匆匆走入了大雪里。
李鸿宝见没了她的身影,才拧着鼻子狰狞着脸,朝着她的方向狠狠啐了一口,“呸、小荡、妇!爷早晚弄你!”
掉头,却瞧见个高大的男人身影,胸膛挺括如山。
“霍爷?哎呦您怎么大驾光临小的这儿了?快快快进屋喝杯热茶暖暖身!可是主子那边有个什么小的需要做的?您只管吩咐,小的义不容辞随时待命!”
霍刀身着黑铁青绿丝绦札甲,脚上踢着黄黑云头履,腰间环首刀湛湛,紧锁眉峰杀气肃然,只瞧他一眼,李鸿宝就已心畏腿软了。
苏绣的鸟儿越川,山越高阔,越显鸟儿之渺小。
细看这鞋面,竟有点贫寒不弃的骨气。
贺靖之扫一眼桌前的堆花、手帕、鞋面,个个精细中透着巧思。
竟看不出,她还有这般玲珑有趣的心思。
“她对何云盏真是这么说的?”
霍刀倾下身子,“是,她说自己已是爷的人了,动了她,爷会要何云盏的脑袋。”
贺靖之俳谐一笑,如岭上青松冰雪初融。
竟还是个扮虎吃猪、有两副面孔的小丫鬟。
“门房那儿,她也是拿这个要挟的人?”
“正是,还借了老夫人的威仪,李鸿宝五分的分成让她降到了二分。”
既降了利钱又叫人说不出话,拿了人把柄还堵住对方的嘴,让他不得不按照她的法子办。
如果不是红袖瞧见她被人拖进柴房,哭着找到巡院的霍刀,她还真就借着他和大母的名儿,办了两件谁都不知道的漂亮事儿!
原是他从前小瞧了她。
“叫那个红袖的丫头闭嘴。”
“爷放心,早吩咐好了。”
他倒是要看看,这大母口中“老实巴交”的丫头,还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
“三成,多少钱?”
霍刀一顿,“什么?”
贺靖之拿起一个手帕,上面绣的大雪纷飞里两只喜庆端坐的挂红雪狮子,雪狮子前还有一对打雪仗的金童玉女,那男孩脸上还挂着雪,仍朝着小女孩笑意盈盈。
这两只雪狮子可不就是他院里坐的那一只一个模子?
“从门房那争下的三成,具体银钱是多少。”
霍刀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一两二钱。”
贺靖之一时哭笑不得,“原来爷与大母的面子,就值这一两二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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