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璟赶到公司，企业宣传部的负责人王新月正面色铁青地站在前台大厅，看她来了，语气不善：“你怎么才来？老板等好久了。”
　　林璟不慌：“接待来访如今可不归我管。你不用我帮忙，我立马走人。”
　　王新月瞪了她一眼，匆匆带着她往里走。
　　来到顶层的会议室，里面一团乱糟糟，有摄制组推了设备在试灯，地上拖着乱七八糟的线缆，一个主持人模样的女人正在补妆，同时还在跟助理讨论什么。
　　再往里面走，才看见赵兴平坐在会议室沙发上，垂着着目光喝咖啡。
　　林璟跟着赵兴平太长时间了，知道有外人在的时候，他这幅样子已经说明心里很生气了。
　　“Frank，”林璟叫赵兴平的英文名。
　　赵兴平抬头，看见林璟过来，慢条斯理放下咖啡杯，语气平静：“Abby呀，怎么还让Wendy周末跑一趟。”
　　Abby是王新月，Wendy是林璟。赵兴平喜欢用英文称呼别人，也让别人叫自己英文名，所以云泰科技上下都有英文名。但是英文名唯二的作用，一是用于邮件地址，二是供赵兴平称呼，其他人之间全部都是以中文名字交流。
　　这里面是有些原因在的。
　　云泰科技早期刚起步的时候，受公司名气、工资所限，只能放低对员工的要求，所以公司很长时间以来都是这样的局面：赵兴平自己和合伙人是国外名校博士加跨国企业高管的漂亮履历，下面的员工直接断层，像林璟这样双非一本毕业的，已经算其中的佼佼者了，其他人，比如负责行政的萍姐，就只有大专学历，后来赵兴平一直鼓励萍姐去读个函授本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据说是一直都没读下来。
　　两位创始人从国外带回来的习惯，喜欢直呼英文名，其他人则都不习惯英文，都用中文。后来另外一位创始人被迫出局，赵兴平成了公司里唯一说英文的人。
　　如今公司发展态势炙手可热，也从大公司、外企招徕了不少履历漂亮的人才，但是公司内部的风气已经形成，不容易改变，新来的人也跟着互相称呼中文居多。
　　听到赵兴平问她，王新月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明明是赵兴平刚才自己说的，让她把林璟找过来。
　　王新月是半年多以前进公司的，她媒体出身，原本在一家大型上市民企做公关负责人。如今云泰科技打算上市，需要专业的公关人才，所以高薪挖她来牵头成立企业宣传部。
　　王新月过去工作成绩斐然，来云泰科技时也是心高气傲的，心想以自己的专业，肯定能把工作做出彩，让老板对自己满意，迅速在公司站稳脚跟。
　　谁知道，来了半年，经手几件事，赵兴平屡屡不甚满意。而且总是当面不说，事后才由他的秘书或者其他部门负责人，偷偷传话：“新月总，上次做的那场活动，老板好像不太满意啊。”
　　“哪里不满意？具体有什么意见吗？”
　　对方笑得讳莫如深。
　　王新月也尝试小心翼翼当面问赵兴平，可是没有回答，只让她多去问问林璟。
　　以前公司规模还小的时候，宣传的事情都是林璟兼任操办。王新月接到手里一看，工作完全不成体系，出品质量也只能说勉强过得去。让她去讨教林璟这个门外汉，王新月相当不服气。
　　二人心结已久，因此刚才一见面，王新月对林璟态度十分冷淡。
　　林璟早就习惯赵兴平的风格，主动道：“我周末也没什么事，Frank有采访，我当然要来跟着学习。”
　　赵兴平满意地点点头，依然语气柔和：“你来了正好，你看，今天这个活动流程没有对好，我只知道要采访，要参观，来了才知道还要跟商学院的企业家学员们座谈。Wendy你知道，这种座谈是要准备的，right？”
　　这是他说话习惯，末尾加个“right？”，似乎是在征求对方的同意。
　　王新月刚来云泰科技的时候，一方面是不了解他的风格，一方面也是因为急于表现，还真因为这么个习惯用语，在大会上当众提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
　　赵兴平当时斜了她一眼，没说话，过了两天发邮件说，既然她建议公司投入精力做自媒体账号，就应该带来销售产出，以后要是不是要计入企业宣传部的KPI。
　　王新月傻眼，让公关部门扛销售KPI，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思来想去，觉得可能是老板对自己有意见，请赵兴平秘书吃饭，才知道原委。
　　所以此刻听他这个语气词，王新月低着头没说话。
　　对这次活动，林璟知道个大概：某商学院组织了一个企业家班，走访参观各地创新企业，在潭市选了两家，其中一家就是云泰科技。
　　活动当然是王新月对接，看来是活动流程没有沟通好，赵兴平不满意，所以把她找过来处理。
　　“商学院这边临时提出的要求，Frank座谈每次都是信手拈来，我以为……”王新月有些委屈，还想替自己解释。
　　赵兴平瞥了她一眼，她赶紧闭了嘴。
　　林璟毕竟跟着赵兴平6年多，磨合下来，对赵兴平的需求一清二楚，一琢磨就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
　　“来了多少人？”她问王新月。
　　“30多个吧。”
　　林璟略一思索，“我们还有一些公司大楼落成时做的模型，数量应该够，拿来做伴手礼吧，再配上每人一份今年的新茶，用公司的定制纸袋子装好。”
　　王新月：“原本是给没人准备了公司宣传册……”
　　“不够，”林璟打断她的解释：“另外咱们公司去年新做的宣传片，专门请了拍电影的导演拍的，花了几百万，里面有xx领导参观公司、上了央视新闻的镜头。我之前给过你，找出来，Frank演讲之前，先放这个视频。”
　　“还有，”她问王新月：“咱们公司自己的摄像在吗？在就好，让他多拍点视频、照片，观众鼓掌啊、点头啊、跟老板提问啊，今天就把活动花絮剪出来，发在钉钉公司群里。”
　　眼看着赵兴平满意地点点头，她知道自己说准了他的心思。
　　说来也简单。
　　礼物，是给外人看的，显得公司大气；视频，是用来暖场的，老板出场之前，先震他们一下；活动花絮则是给员工看的，让他们知道，多少企业家都对咱们云泰科技追捧有加……
　　如果是寻常活动就算了，但是老板出场，里里外外排面必须要给够，千万不能显得寒酸。
　　赵兴平是高学历回国人才的人设，总不能自己提出这些要求，必须得靠下面人自己去悟。
　　林璟在心里抱怨，王新月也是，来公司也有半年多了，老板的这点心思都琢磨不透，还得让她过来。
　　既觉得烦，又有些得意。
　　既然已经来了公司，林璟也不着急回去，索性就留在公司，等活动流程全部结束。
　　林璟回了自己办公室，打开电脑处理邮件。
　　没多会儿，办公室门开了，走进来的正是萍姐，“你也来加班？”
　　“对，”林璟问：“您有什么事吗？”
　　萍姐也是公司甫一成立就加入的老员工，两个人一起工作了六年多。
　　“我正在替工艺开开发部的许博士申报优秀人才称号，”萍姐走到林璟身边， 她五十多的年纪，个子不算高，身材保持得很苗条。
　　“tຊ人才办说许博士提交的资料创新性不足……我在这儿犯愁呢，如果这个人才称号申请不下来，那多对不起许博士呀！”
　　萍姐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如果不是林璟跟她一起工作了六年多，还真以为她是掏心挖肺替许博士着想呢。
　　她挑挑眉：“你去问许博士要资料补充进去呗。”
　　“许博太忙了，我哪里好意思麻烦人家？”萍姐眼睛一转：“林璟，你负责人事，对他们的研发项目都应该熟悉吧？你帮忙改改申报材料呗？”
　　林璟把电脑合上，似笑非笑：“萍姐，之前可是你说的，人才称号不用我们hr来费心。”
　　去年来的刘博士是林璟帮忙申请的人才称号，个人和公司都拿到了可观的补贴，还受到了政府表彰，赵兴平因此对林璟好好地表扬了一顿，惹得萍姐很是眼热。
　　今年许博士加入公司，萍姐赶紧在林璟之前说，人才申报也是属于政府项目申报，一并由行政部负责就行，不劳HR部门，当时在管理会议上，萍姐自信满满，在所有人面前大包大揽，说不用许博费心，一定能把补贴申请下来。
　　“哎呀，现在可不是分部门责任的时候。当时公司可是承诺给许博士会帮他申请，万一没成，许博士不高兴辞职了，岂不还是给HR找麻烦？”
　　这话正说也是她，反说也是她，林璟都气笑了。这会儿遇到困难，就往她这里推。等申请下来，她在赵兴平面前，肯定不会提HR帮了什么忙。
　　林璟正想拒绝，忽然换了主意：“萍姐，你把资料先发给我看看再说吧。”
　　萍姐见她同意，喜上眉梢，“我马上就去发给你。”
　　林璟冷笑一下，低头去忙自己的工作。
　　谁知萍姐刚要抬屁股走人，略一思忖又坐下来，问：“林璟，你这大周末的来公司加班，是不是一直还没找男朋友呢？”
　　林璟没抬头：“没呢。”
　　萍姐来了兴趣：“你想找什么样的？我帮你介绍介绍？”
　　林璟看了眼萍姐的表情，隐隐有一种优越和施舍的心态在里面。她哼了一声，想起黎染来，便信口开河：“我呀，想要找个自己创业当老板的。”
　　萍姐不免一愣，她的世界里，创业当老板的，也就赵兴平了，难道林璟她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