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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他娘的冷啊!”
  “是啊,这么冷的天,竟然叫我们跑到这种鬼地方来找尸体!随便一具尸体还不行,非要身形体重都和顾家少爷差不多的,这……这乱葬岗这么大要怎么找?”
  “哎……别废话那么多了!既然那位大人说了这里有,那肯定就是有的,慢慢找吧。不是有三天的期限吗,今晚找不到,咱们明日再来。”
  “你倒是想得挺开。”
  “想不开又能怎么办,谁让咱们生来就是做奴才的命。”
  “……”
  寒夜冷霜,柳权肩上扛着个锄头刚从田地里回来,他干活的地方有些远,等到了乱葬岗入口处时已经入了夜。只是,让他没想到的是,都这么晚了,乱葬岗居然“来客”了。正常人谁这么晚跑到乱葬岗来,挑这个时候来的肯定是做贼心虚。但是……乱葬岗除了尸体以外还能偷什么。
  柳权压低着身子在草丛里偷听了一会儿,没想到那鬼鬼祟祟的两人竟真的是要偷尸体!真是怪哉,原来这世上除了他以外,居然还有人做这种损阴德的事。然而让柳权觉得更为奇怪的是,这二人找的尸体身形要和顾家少爷相近……
  不知他们口中的顾家少爷会是谁?
  柳权心头一沉,但又甩了甩头,喃喃:“不可能。他们口里的顾家少爷绝不会是顾公子。顾公子就要拜入仙门了,他的父亲又是京都名门望族,不会有人敢伤害他。”
  柳权觉得自己多虑了,轻呼一口气,悄悄地绕过他们回去。回到破庙后,柳权仍有些心神不宁,但一天的疲倦袭来,他还是很快入睡了。
  只是,睡得很不踏实。
  翌日晚上,柳权故意又在差不多的时间蹲守,果然就见昨夜的二人又一次出现了。这次他并没有听到那二人多说别的信息,依旧只是抱怨找不到与顾少爷身形相近的尸体。可柳权内心不好的预感却越来越强烈,他决定明天向老刘打听下顾公子的近况。
  这夜,柳权睡得更不踏实,几次惊醒,噩梦不断。梦里的内容都与顾公子有关。梦中的顾公子满脸血迹,眼神惊恐,他的一只手向外极尽伸展,像是要抓住什么,另一只手却紧紧按住自己的胸口,鲜血从胸口处汩汩而流。
  梦里,柳权看到——
  顾公子被人掏了心!
  柳权觉得自己一刻也不能等了,他去找了老刘。在去的路上,他已经感知顾公子怕是凶多吉少。
  十月十五那天,顾家没有出来广发善缘,而柳权也没听到顾公子出发去仙门的消息,反倒是他在乱葬岗遇到了两个偷尸人,且偷尸人嘴里都提到了顾家少爷!柳权虽不愿往坏处想,但是……
  “你还不知道吗?”老刘脸色沉重地看着柳权,他叹了好几下气,又抹了两把眼泪,哀声道:“我以为你已经知道了。”
  柳权听此,心脏忽地钝痛,轻声问道:“知……知道什么?”
  老刘见他那副样子有些不忍心说了。他跟柳权交情不错,知道这小子活这么大没过上几天开心日子。这孩子命太苦了,生下来相貌残缺,又早早地没了爹娘,身体也不好,什么累活苦活脏活都做过,明明都如此苦命了,却还把攒下来的一点积蓄救济四周的贫困小孩。老刘自问如果这些事是发生在他身上,他是做不到像柳权这般的。
  老刘也知道,柳权很喜欢顾家公子。顾家公子那般善良温润之人,谁喜欢都很正常,但是老刘能看出来柳权对顾家公子的情感是不一般的。他一个没读过书的农村大老粗,不太知道怎么去表达,但是他能感受到的是柳权对顾公子是非常感恩的,甚至把顾公子当作他活下去的支撑。
  柳权曾经跟老刘说过:“顾公子是个好人,他是我见过最好的人。别人都嫌弃过我丑,包括你,还有我救济过的那些小孩,都嫌弃过,所有人都嫌弃过。但是除了他,除了顾公子,只有他没有嫌弃过我。我本以为我这辈子就这样了,哪天就是突然死在路上也不稀奇。可顾公子的出现却让我想再贪生几年。他给我的帮助,让我觉得我还可以再做一些事。我一定要做些什么来报答他这份恩情!”
  所以,即便十月十五那天下午老刘就已经获知了顾公子死去的消息,但他却没敢第一时间跑去告诉柳权,怕他伤心过度。
  本以为近几日柳权已经知道了顾公子的死讯,此刻看来,柳权还尚不知情况。
  “……顾公子死了。”老刘还是说出了这句话。当他说完这句话后,柳权一愣,随之那双灰白的眼睛里流出了血泪。见此,老刘吓得语无伦次,“柳……柳权……你……你没事吧?你可别吓我呀!我我我我没告诉你,就是怕你悲伤过度!哎……我就不该告诉你,就不该!”
  血泪不停流落,柳权灰白的眼睛变得一片猩红。模糊间,他似乎看见了顾谦的冤魂,悲伤地摇了摇头,脸上已没了一丝生气。
  “顾公子……怎么死的?”喉咙里都是血腥味,仅仅几个字倒像是用尽了所有力气,柳权再难以支撑,摔倒在地上。
  老刘跑过来,大喊:“来人啊!救命啊,快来人啊!”
  再醒来后,柳权是在郊区一家叫“未名居”的医馆。说是医馆,其实就是一些枯草树枝搭成的茅草屋,很是简陋,但医馆里的郎中却是有些真才实学的。
  有人说,郎中“未名”并不是一般的民间郎中,他的真实身份其实是神医谷的弟子。未名故意隐姓埋名在城郊,是为历练。
  附近的村民对未名的身份颇为好奇,看病时几次三番打听过,未名却是笑道:“乡亲们,你们若是来问病,我可以减钱;问别的事情嘛,那得加钱;如果是问关于我个人的……嘿嘿,一个问题,黄金一万两。”
  村民:“……”
  黄金一万两,未名郎中可真是敢乱说!就是让他们再忙活一百辈子,也是赚不到这个钱的。村民们连连摆手,道:“未大夫您这就说笑了,其实我们也不是很想知道您的私事。”
  未名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
  老刘一路喊叫着把柳权送到未名居时,未名刚给一位被热油烫伤的男童医治完。歇下来还没来得及喝上一口茶,就被老刘着急忙慌给拽过去了。
  老刘急道:“哎呀……神医啊!您赶紧看看他这是怎么了?我这兄弟是不是要死了啊?神医您救救他,我求求您了,您快快救救他!”
  老刘是问着路过来的,此前从没来过未名居,所以他并不清楚眼前这位相貌堂堂的年轻医师最不喜听到的就是别人叫他“神医”。tຊ
  一来,未名觉得自己的医术尚且担不起“神医”二字,徒有虚名的事不能发生在他身上;二来,遇到救得了的病人,他被称为神医,倘若下回遇着救不了的人,那唤他神医的那群人定会叫他庸医……呵,这群凡夫俗子什么性子他再清楚不过。所以当听到老刘叫他神医后,未名先是厌烦地皱了下眉头,而后手上用力一抽,冷眼看着急得满头是汗的老刘,就是不搭救。
  老刘的手瞬间落了空,呆愣愣地看着未名,心道:“这是不打算救人?大夫不救人那还是大夫吗?!”
  未名也没说不救,但他此时心里确实是不大乐意救的。此人如此焦急,想必送来的病患又是个难搞的。虽说他跟随师父学医是为救死扶伤,但也不能一时一刻都不停歇吧。若不是师父非要他到此处历练,未名绝对要换个清闲一点的地儿,最好三天只来一位病人,而不是一天来上三十位……
  老刘第一次遇到如此性情古怪的神医,一时间也不知如何是好。而柳权的情况愈发糟糕,他的脸色苍白,趋近透明,额头的冷汗已浸湿发丝,那双闭着的眼睛血泪模糊,像是要把一身的血通过眼睛流干净。
  哎……不能再耽搁下去了!老刘重重一叹,双膝正要下跪,却被一股力量抬起,他转了个圈儿,未名已到了柳权身前。
  “神……”老刘晕乎乎地刚唤一声,旁边一个药童扯了下他的胳膊,小声道:“请别说话!未大夫已经在看了。”
  老刘赶紧住了嘴, 面色惶恐地点了点头。
  未名蹲下身子端看了片刻,心道:“奇怪,此人七窍只有眼睛一直在流血,别的地方却并无大碍。”想此,未名伸手拨开了柳权的眼睛……
  噫?
  竟全是灰白!
  虽然此人的眼睛被鲜血染红了,但不难看出原有的样子。未名定睛看了片刻,蓦地,他的瞳孔紧缩了一下。半晌,问道:“这个人的眼睛一直都是这样?”
  老刘在一旁紧张等待,大气不敢出一声,见神医看向自己,这才反应过来是在问他话,连连点头:“对对对……一直都是,生下来就是这样。”
  未名微微颔首,脸色变得凝重,他又检查了一番。心想:“此人这双眼睛确实古怪。生下来身体有缺陷的人不在少数,许是与他的父母有关。”
  未名又问道:“他的父亲或者母亲,是不是也有这种情况?”
  这本是柳权的私事,老刘一个外人不便多说,但如果是大夫问的,又可能与柳权的病情有关,老刘觉得应该回答。不仅说了柳权父亲,也提到了他的祖辈,他说起这事的时候,脸色有些激动,但语气里又带着害怕,“柳权家世世代代都是这样,生下来就有缺陷,就跟……就跟被下了咒似的!”老刘说完,觉得最后一句太多言了,又赶紧补充道:“我……最后那句是我猜的,我胡说的!未大夫您别放在心上,您是大夫,您说了算。我一个大老粗,我哪里懂这些,是吧?”
  未名听他说到后面,脸色已从震惊变成了玩味,直到老刘尴尬的笑容彻底消失,未名才道:“不不不,你可太懂了,你说得对极了!”
  老刘:“啊?”
  未大夫这话是什么意思,他怎么听不懂?
  未名又道:“你不说我根本想不到,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哈哈哈哈哈。”
  未名突然笑了起来,老刘心里忐忑不安,甚至想扇自己两巴掌。
  “来来来,快帮我把他抬进去!”
  见未名脸上的笑容久久不消,神情异常兴奋,老刘看得心里直发毛,全然不知道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但见未大夫答应要救柳权,也跟着松了口气。
  救治柳权并没有那般容易,未名不仅用尽毕生所学,累得半死,还将身上仅有的一颗仙丹喂给了柳权。
  不过这也恰恰验证了师父说过的一件事。
  此刻,未名目不转睛地盯着床上的柳权,嘴角的弧度逐渐放大。心里已笃定:此人,定是护守“召忆”的后人!
  柳权睁开眼后,就见一人死死盯着他。虽说对方长得并不可怕,甚至挺好看的,但是那眼神,实在瘆人。
  “你……你是谁?”柳权有些艰难地问了这句,因失血过多,即便捡回来一条命,现下的身体也是极虚弱的。
  未名见他清醒,总算放下心来,不枉费一颗极品仙丹,笑道:“我是你的救命恩人。”他救过的人太多,却是第一次强调是对方救命恩人,潜在意思就是“救命之恩,你得报答我”。
  然而未名的算盘敲错了,柳权冷笑两声,笑声透着绝望与痛苦,语气嫌恶道:“你为什么要救我?我才不要你救,多管闲事!”
  未名:“……”
  怎么和他想得不一样?!
  “你这话什么意思?你不想活着?”仅有的一颗仙丹都喂给了你,好不容易救回来,没有一句感恩,还被你给嫌弃了?!
  “我为什么想活?活着有什么意思?”柳权又是冷笑两声,双眼空洞无神。忽然,他变得激动,也不知哪来的力气,朝未名扑去,掐着他的脖子,喊道:“你告诉我,活着有什么意思?我好不容易能死去了,你为什么要救活我?为什么!?”
  “咳……咳咳……你放开我!”未名没什么力气地拍打柳权的手。为了医治柳权,他费了很大精力,本就累得要散架了。
  药童听到屋内的动静,冲了进来。见柳权发了疯地掐着未名,赶紧将两人分开。未名的脖子得救,一阵干呕。
  柳权回了神,看向未名的眼神变得愧疚。
  未名朝药童摆了摆手,“没事,你先出去吧。”药童虽有些担心,但还是听话地走出去了。
  药童走后,未名坐得离柳权远了一些,小命要紧,道:“好吧,就算我多管闲事了。不过你先别激动,更别动手!其实,我已经理解你为什么不想活了。”老刘已经把柳权和顾谦的事都告诉了未名,未名心里虽觉得这没什么,一点小事而已……但见柳权反应如此之大,也不打算再刺激他。
  既然柳权如此在意顾公子,那么……不如就利用这一点。
  “可是你不想知道顾公子是怎么死的吗?天京城首富家的公子,说死就死,你不觉得蹊跷?”
  听到未名说到顾公子,柳权的心又开始痛了起来,只是知道又能如何?顾公子也不可能起死回生。
  柳权摇了摇头,喃喃:“没有意义了,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不不不!”未名不能容忍柳权放弃生命,至少他的仙丹不能白费,有些心急道:“虽然顾公子不能活过来,但是如果他是被人害死的呢!你如果真的在意他,难道不想把杀害他的凶手给找出来!?”
  害死?
  凶手?
  未名的话,让柳权想到了梦里的顾谦,死相凄惨,最为蹊跷的是梦里的顾公子被掏了心……难道说顾公子真的是被人害死的?
  可是他只不过是一个普通人,他能为顾公子做什么呢?
  见柳权的表情逐渐失控,未名又急急道:“你不是有一面镜子吗?它可以帮你找到害死顾公子的人!”
  话音落,柳权胸口像是被射了一箭,看向未名的眼神满是震惊,“你……你刚才说什么?我有一面镜子?”
  眼前的大夫怎么会知道他家的宝物?这个秘密,他没有告诉任何一个人!这个大夫究竟是谁,他想做什么!?
  “不要隐瞒了,你知道我在说什么。”未名直言,“柳权,你有一面宝镜,它能看到六界众生任何一位的记忆……而且只有你能启动那面镜子,是也不是?”
  他说得一点没错,他居然真的都知道?!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你为什么会知道我有一面镜子?你想要做什么?”柳权已经没法冷静下来,他害怕眼前的大夫会夺走他的宝镜。
  未名见他的情绪较之刚才更加激动,反倒不再逼迫他,耐下性子温声道:“你放心,我不会要你做什么。我也只是想借召忆看看一些曾经发生过的事情……”
  “召忆?”
  “对,你的那面宝镜就是天上神物‘召忆’。”
  “呵呵……”柳权苦笑了两声,“这就是你救我的原因吧?”
  “不完全是。你是病患,我是医者,救你本就是应当的。但说实话,一般人我若救不了就不救了,不会为了救人把我仅有的一颗仙丹给送出去!”
  柳权:“仙丹?”
  原来他吃下了一颗仙丹?难怪他的身体恢复得这么快。醒来时还浑身无力,只过了一会儿,他已经感觉自己和平日里差不多了。
  “是啊,仙丹!”说到仙丹,未名难免还是肉痛,道:“没有仙丹,我也救不活你。虽然你是召忆的守护人,但你若真的一心赴死,咒法也起不了作用。”
  咒法tຊ?
  这又是什么东西?
  这个大夫说的都是些什么?
  他怎么知道得那么多,柳权已经听得云里雾里。
  未名难得好脾气地解释道:“简单来说就是,你以前能多次死里逃生,那是因为你还没真的精神死亡。如果你真的精神死亡了,你身上的咒法也护不了你。而这次呢,你的这双眼睛一直流血泪,直到流尽那一刻,你就会彻底死去。不过在你流尽前,我用仙丹救回了你……你别一副我不该救你的样子。你知道这颗仙丹有多难炼、多难得吗?你知道六界有多少人想要吗?你还不珍惜……你还……”
  虽然柳权还是没能听懂未名在说些什么,但是岐奉行确实看明白了。
  原来,元初施在守镜神官身上的咒法并非不可解。就如未名口中所说,守镜后代完全的精神死亡后,出生便存在的身体缺陷会以某种方式扼杀生命。
  如若柳权的精神没有彻底死亡,召忆总会以某些方式留他一命。
  想来也是,柳权还没有后代,怎么能那么轻易死掉。可此次,柳权因为顾谦的死,精神已开始死亡,倘若他这次真的死去,咒法应该也就破解了吧。只是造化弄人,偏偏遇到了未名。巧的是,未名有一颗仙丹,救回了柳权的命。更巧的是,这个叫未名的医师,知道得也太多了。
  岐奉行其实在看到未名那一刻,就觉得他很是面熟。只因他和当年的赫连儿……实在很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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