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未见的夫君回来了,身边却跟着个娇花似的女子。
她挺着孕肚,身穿大红纱织绣荷坠地裙,虽未嫁却挽起了发髻,乌发中一枚南海大珍珠粲然夺目。
傅恒玉端坐在堂屋的檀木椅上,戎装银甲,似发号施令般通知我,“蓉儿,我要纳她为妾。”
我坐在轮椅上,双手绞紧,心扉的痛,持续蔓延到四肢百骸。
在将军府当家三年,我早已学会了隐忍,哪怕我骨节掐到泛白,声色微颤,但还是尽量平静地说道,“听闻,杜若姑娘在江南名声在外,夫君可想好了,你乃将军府子嗣,肩负着家国大业。”
说好听的是名声在外,说不好听,就是江南瘦马,自小培养,只为爬上权贵的床榻。
傅恒玉真有脸说出纳妾之言,也不怕落得满京城笑话!
我靳蓉,嫁与他三年,他便失踪了三年!
而今倒好,夫妻再见,却是有了新欢,还是个残花败柳!
我腹中怒火暗涌,傅恒玉闪躲地扫了我一眼,依在他身侧的女子委屈娇声,“姐姐若是觉着奴家有辱门风,奴家走便是,断不会让傅郎为难。”
她皙白的手攥着方丝娟,掩面拭泪,还不等我说话,傅恒玉已经猛然发怒。
“胡闹!”傅恒玉拍着梨花木小几,浓眉紧拧,怒目圆睁地瞪着我,“小若怀了我傅家骨肉,哪有流落在外的道理!况且,母亲已点头同意,我跟你商量,不是在征求你的意见!”
领兵在外多年,傅恒玉低喝中伴着凶狠戾气。
看他发火,我愣了愣,转而怒极发笑,“夫君,三年前,就是在这,你发誓,一生一世与我共白首,你说,就算负天下人,也不能负了我,难道忘得一干二净了么?”
我虽是笑着,但心底淌着血。
三年来,我日日盼着傅恒玉归家,打理着将军府门庭大大小小的事,纵使双腿顽疾,受尽白眼,却从无怨言。
他们都说,傅恒玉嫌弃我是个瘸子,他们说傅恒玉娶我,是畏惧皇恩,这些我都不信。
可,我等来的却是赤裸裸的背叛!
傅恒玉铁着脸,一瞬的心虚,口吻软和了些,“蓉儿,我并未辜负你,你仍是正妻。小若只求一个名份,甘愿伏低做小。这京中贵胄,谁不是三妻四妾,你不是熟读四书五经、三从四德,怎会如此小心眼?”
他不仁不义,反倒是我小心眼?
这倒打一耙的本事,还真让我大开眼界。
喉头发紧,我隐隐感到窒息,再也维持不住从容的假象,双眼湿润,低下头,注视着我盖着薄毯的双腿,“傅恒玉,你有没有良心?”
“我是为了谁变成如今这副样子?你好生看看!十七岁那年,你险些惨死叛军手下,是我背着你,横渡冰河!”
我掀开薄毯,提起裤腿,常年掩盖的伤口,展露在傅恒玉眼前。
从膝盖骨起,乌青色从里渗透到外,延伸到脚踝处,狰狞可怖。
想我靳家世代从医,父亲更是名动天下的在世华佗,我继承衣钵,入军为医,被封了官职,却因傅恒玉白白断送了锦绣前程。
不曾想,竟是割肉喂虎!
傅恒玉目光触及我的双腿,立马移开,落在我泪眼模糊的脸上,他咬了咬牙关,“说到底,你就是不肯是吧?”
“我若说眼里容不得沙子,你就可罢休?”我笑得凄凉,苦涩的泪滑过了唇角。
坐于这厅堂正中央,苦苦经营将军府三载,宛如一个笑话!
傅恒玉大抵是对我柴米油盐不进的态度恼火,当即拽住了杜若的手,坚定道,“事已至此,你不答应也得答应!”
说罢,傅恒玉带着杜若大步离去,从我身边过,不屑多看我一眼。
呵……
我听闻脚步声远去,忍不住笑出声。
是我不懂事,我小心眼,我善妒!
那谁来还我一双健全的双腿,谁怜悯我成亲一千多个日夜里独守空房?
“小姐。”
婢女霜花迟疑的回到我身后,扶着椅背,夹杂哭腔愤愤道,“姑爷太过分了,瘦马不就是妓院的货色么?试想这些年,他调遣江南平乱,莫不是成日与那狐狸精私会在一起!”
是啊!
不仅领回来人,还怀了傅家的种,岂是朝夕能促成的“姻缘”?
我的心,好似乱刀凌迟过一般,疼得生不如死。
霜花蹲下身,轻轻将我的亵.裤舒展,捂好了薄毯,“小姐,你为何不告知姑爷,你的腿已有知觉,行动如常指日可待?”
“说了又能如何?”
我看着霜花的苦瓜脸,忆起每日入睡前的屋子里,我强撑而起,扶着墙走过百遍千便的场景,每一步都锥心刺骨的痛。
难道我与那女子的差距,只是一双腿么。
“那就任由那狐媚蹄子登堂入室不成?”霜花又急又恼,恐怕若她在我的位置上,早就扑上去撕烂杜若的脸。
霜花这丫头自小跟在我身旁伺候,年至十八,还是口无遮拦,嫉恶如仇。
“狐媚蹄子”这种话,若被傅恒玉听去,没立场惩治她这位正室,还教训不了霜花这丫头?
哪怕是霜花都为我鸣怨,结发之夫的傅恒玉,却毫不顾及我的感受。
心里的血流干了,疼到麻木后,我抬手擦过霜花面颊的泪痕,“放心,你家小姐还没这么不中用。”
自然,既是傅恒玉变了心,这将军府,有杜若无我,有我没她!
我曾爱他胜过自己,是他亲手将这份心意踩烂揉碎,如今正好让满京城的人瞧瞧,傅小将军多大的本事,阳奉阴违,忘恩负义!
屏澜院里的秋日,银杏黄了叶,在晨风里摇摇欲坠。
我素来觉少,方至辰时,便撑坐而起,靠着床头,望着半支起的窗外。
房翎上的天,阴阴的,好似有一场雨,酝酿在厚重的云层下,终将袭来。
“小姐,昨日那位杜若姑娘,安置在了京中客栈,请见老夫人被拒之在外。”
霜花掐着点前来伺候,放下温热的洗脸水,将绒布沉入其中,浸湿拧净才递给我,“要奴婢看啊,她就是自不量力,这么说来,老夫人根本不正眼瞧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