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船已经靠岸,舷梯缓缓落下,等候在码头上那个方才惹她短暂失神的意料之外的熟人,正在挥舞着双臂引起她的注意,阮静筠实在不想在这时与任何人起争执,增添不必要的麻烦。
左右不过是吃一杯咖啡的事情,即便无奈非常,她也决定先行忍下了这口气。
前来宝利咖啡馆赴约之前,阮静筠便料定,以冯堃的做派必是要得寸进尺,迫她一同前去巨籁达路参加小聚。
可那支发钗于她而言确实重要非常,她再不愿,也是不得不来。
谁曾想,被迫者已在心中盘算好了应对的全部说辞,甚至还白白等了一个钟头,却连胁迫者的影子都没见到。
实在荒唐得可以。
咖啡从端到桌上至今未减分毫,却已被心烦意乱的人来来回回搅到凉透。
眼睛又一次瞄向壁上的挂钟,阮静筠忽得松开手中的勺柄,在听到它与杯底刮蹭出的微小却刺耳的噪声后,心中的不耐烦终是压过一切。
「来不及了。」
最后的一丝犹豫被这四个字烧得干净,她当即起身,叫了辆黄包车,朝着巨籁达路而去。
晚霞早已隐去,夜幕完全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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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冯堃的公馆已不过数百米,黄包车夫忽然急急顿住了脚,而后车把手猛然偏了方向,若非紧扣住车座边沿,阮静筠险些被甩下车去。
待她定下心神,才发现此番变故皆是因前方不知从哪里斜插出一辆汽车。
就在阮静筠抬眼看去之时,汽车仍没有停下来,而是大喇喇的越过路肩,在撞上围墙的一刻发出「嘭」的巨响。
亦是在这交错的刹那,她竟不知从哪里分出心神,借着路灯的光影,瞥见了驾驶座上的人。
陆绍仁。
从前在女校读书时,阮静筠因和他的胞妹陆乐怡十分交好,与他也自然而然的有过许多交集。这人热衷于一切社交场合,但凡有什么舞会、牌局之类的,必是少不了他的踪影。想来他此时出现在此地,定是在赴某人宴会的路上。
至于汽车为何突然冲向路边,不出意外的话,大概与陆绍仁身边那个倾身握着方向盘,脸上的怒容还未被惊吓完全冲散的小姐有关。巧合的是,方才路过戏院时,阮静筠恰巧瞥见了这位小姐的新电影即将上映的大幅画报。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阮静筠几乎在瞧清陆绍仁面孔的同时,便把自己朝着半开的车篷遮出的阴影中藏了藏。
她还有很重要的事要做,绝不想在这会儿被他瞧见,然后拉去某个有众多熟识的舞会上,被人一刻不歇的盯住,非要跳到散场才能作罢。
就在阮静筠暗道「不好」之时,黄包车夫已经从眼前突发的一幕中清醒了过来,又被汽车漆面上那道长长的划痕惊得瞬间腿软。
他根本忘了自己才是遭受无妄之灾的那个,连黄包车上还坐着人也忘了干净,见汽车上并未有人立刻下来,匆忙之间拽起车把,几番腾挪之后,拉着车子速速逃离了事故现场。
“你受伤了吗?”
听到身后传来的声音,车夫吓得心脏几乎从口里跳出来。
“小、小……小姐,我……”
“你有哪里受伤吗?”
阮静筠又问了一遍。
车夫连忙摇头,不安如同一层紧实的膜,将他整个人裹住,想到方才那闪亮的车牌,别说发声辩解,他几乎觉得呼吸都变得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