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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众人先是各自四处热热闹闹了一番,有眼尖的看见长辈们陆续来到宴席上落座,就知道齐家老太太并另外几个有头脸的长辈快过来了,连忙通知一二,让他们不要闹得太大声,都先端正坐好迎接长辈才是。
  等宋灵均消灭了一盘果子,果然看到廊下有两个侍女端着熏香炉上来,后面跟着浩浩荡荡的一群妇人,为首的老妇人身穿青碧色浅绣月白色虎纹外袄,底下是大朵绣纹的暗金色长裙,端得便是雍容华贵,有银丝参杂的高耸发髻上只有金簪简约点缀,但双耳上的滴珠翡翠绝不是凡品。
  齐老太太年过六旬,皱纹倒不算太显眼,能看出平日里精心保养,因着略微胖些,十分有福态。她满面笑容,看着心情颇好的样子,乐呵呵地被人稳妥地扶到宴席上最重要的位置上去,周围的年轻人纷纷放下话头和手上事,一一前去行礼问安。
  齐老太太也举办了几年的春日小宴,在场的小辈可以说是她看着长大的,见女孩子们生得亭亭玉立,男孩子们也落落大方,就好似庭院中,那颗每年都会尽情盛放开花的玉兰花般让人觉得生机盎然,到处都是生机勃勃的景象。
  “闷了一个冬天,这过了年,到春日里头看什么都觉得是好的,孩子们也更加精神活泼,瞧瞧,都长高了不少!”
  齐老太太左看右看,一副看不过来的欣喜模样,末了拍手道:“果然还是得跟年轻的孩子们一块说话,我这把老骨头往这儿一坐,感觉身体都爽利了几分。”
  “每年来向您请安,您都是这般精神矍铄,孩子们也高兴,都期待着在春日小宴上与您说上话。”旁边身着富贵的贵妇人笑着敬上一盏茶,“我家那个小的说了,听您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过去那一年里果然长进不少,这都是您耐心慈爱的原因,我和孩子他爹感激不尽。”
  “这原是孩子自己心里头有主意,我也不过是听一听,让他好好讲出来罢了。”齐老太太摆手道,“我这把年纪别的本事没有,也就是能静下来心来听听孩子们的烦恼而已,也亏得他们不嫌弃我年老啰嗦。”
  贵妇人笑道:“哪儿的话,能得您几声嘱咐,才是他们的福气呢。”
  “就是,我家那几个不省心的,可不敢送到您跟前来,免得扰您不安宁。”
  “话说回来,今年的小宴布置得比去年还要好,这鲜花朵朵,花团锦簇的看着真是让人心情大好!姑娘们穿着花衣绿裙走在其中,更是景美人更美,美不胜收!不怪老太太每年都爱看,我也爱看呐!”
  齐老太太笑道:“于夫人这话真是说到我心坎里去,男孩子们免不了调皮捣蛋,我是懒得管的,倒是姑娘们娴静端庄,优雅知礼,各有好处,一年一年长得越发好了,鲜花配美人,可不就是这个理么!对了,我记得于夫人的小女儿今年也有十五岁了吧tຊ?”
  “是呢,今年也要及笈了,特地带来给您请安。孩子,还不快来拜见老太太。”
  说罢忙领了自己女儿上来拜见,这是这些贵妇人们每年想法设法都会安排的节目,那便是在这种场合引见自己女儿侄女外甥女等等,只要是适龄的女孩儿,都要带着到齐老太太面前走一回,露露脸,混个脸熟,若是齐老太太看中喜欢,将来也能从各事中获得一些好处。
  宋灵均躲在不远处的人群中,百般无聊的,撑着下巴看那些上去拜见的姑娘们,带着她们到来的女性长辈在齐老太太面前都十分殷勤,唯恐哪里做得不好得罪。
  “齐老太太在京城肯定有不少门路吧?”宋灵均说道,“所以那些个贵妇都拉着自家孩子上去讨好。”
  杜舒佩解释道:“齐老太太的娘家,便是京城中的威远将军卫家,如今她的兄长侄孙都位列朝臣,所以即便她所嫁夫家一般,又跟着小儿子外任此处,但靠着娘家威势在,别人都不敢小觑。且齐老太太是在京城长大婚嫁的,人脉非同一般,不少人托她办事递话呢,便是想要搭上老太太这条门路,尽量往京城靠。”
  宋灵均明白过来,抬了抬下巴道:“若是自家男人无用,希望家中女儿攀高枝儿的话,想方设法得了这齐老太太的欢心,若能因此指得京城佳婿的话,也是一条门路。”
  宋灵均说着大感无语道:“话说这也太折腾了吧!况且端州离京城那么远,人家京城儿郎干嘛放着近在咫尺的京城女儿不娶,要来咱们这偏远小地方找老婆啊!”
  “嘘,小声些!”
  何美音把小表妹的嘴巴捏成一个小鸡嘴,接着解释道:“便是因为有先例,前几年有位姑娘得了齐老太太青眼,留在身边陪伴说笑,刚好老太太的堂侄路过此地特来探望,一来二去就看对了眼!这不前年就把人迎娶到京城里去,当了好生尊贵阔气的少夫人。众人瞧着那姑娘长相家世皆是一般,自然都起了这个念头。”
  “原来如此......但如此刻意,想来齐老太太也是明白众人心思的啊。”宋灵均被捏着嘴巴嘟嘟囔囔的,心想人家都这个年纪了,肯定也不傻啊。
  “自然,也幸好齐老太太只是在春日小宴这般露脸而已,平日里闭门谢客居多。”杜舒佩说道,“不然来人就见,老人家的身体怎么遭得住呢。”
  宋灵均隔着老远查看齐老太太神色,心想这老太太她现在就不怎么遭得住......
  就见齐老太太坐在上首,面目慈祥柔和,对着前来请安的姑娘少爷们含笑点头,嘴上免不了说些美语赞扬,瞧着一脸欢喜,其实心里平静如水,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睡觉。
  先不说这些孩子长相资质如何,端州城就那么大,有头有脸的人家也就那么多,这些孩子每年都要到她跟前来拜见,仅仅一年时间过去而已,长得再快的孩子也跟去年差不到哪里去!
  她就算不会老眼昏花,这么几个人看来看去也腻了好吧!这个年纪的孩子,除了性别之外和衣饰之外,也没什么太大差别,她在心里面已经认错好几个了,幸好没有出声!
  不仅她看腻了,这些孩子每年都要上演这么一遭,自然比她还腻,眼前这个正在请安说吉祥话的......这些话不是去年才说过吗!
  这是一字一句又重新背了一遍?也亏得记得住,好孩子,明年就算了吧!
  齐老太太越看心越累,面上依旧端着无懈可击的和蔼可亲。
  没办法,儿女都是债,为了儿子在端州城的仕途能走得更顺利,再顺利回京之前,她这把老骨头也不得不为家里努力一二啊。
  好不容易一个一个看完人,刚喝了口茶,又见曾家那位向来会生事,可又有本事全身而退的二小姐面带矜持微笑上前来,齐老太太隔着裙子挠了挠腿,倒是来了点兴趣。
  她还是少女时,家中不管是嫡亲姐妹还是庶出姐妹,总有一两个是曾心娇这样的秉性,靠着娇弱与心机结合成的浑然天成的假象,装着单纯的笑脸隐藏在恶意下将整个后院搅得乌烟瘴气。
  若在年轻时,便是觉得厌烦,但如今一片风平浪静,倒让人觉得无趣了。
  齐老太太到了这个年纪地位,自然是愿意看这个热闹的。
  身边服侍的叶妈妈躬身小声道:“这曾姑娘为着赵家小少爷要与何氏布行议亲,前两日刚在陆家的春日小宴上逼得何家姑娘早早退场,奴婢看到何家姑娘也来了,看来这曾姑娘紧扒不放,来势汹汹呢。”
  齐老太太轻笑一声道:“她知道自己入不了我的眼,赵家是她一早就选中的最好选择,自然不能轻易放弃。这孩子满肚子心计,人也聪明,但总不肯承认一点,她可是最接近赵家小少爷的姑娘,人家不娶她,自然有人家的缘由在,她就算将火气都发泄在何家姑娘身上,也不会动摇赵家的想法。”
  “那奴婢要不要去提点何家姑娘一二?”
  “罢了,那何家姑娘是好,但有个命比天高的父亲想来这遭是逃不了,看她自己罢了。”
  齐老太太这把年纪了,也不想多管闲事。
  曾心娇盈盈福身,在这种场合上,她脸上媚意尽减,只有端庄知礼,她笑道:“心娇给齐老太太请安,老太太万福。”
  “曾姑娘也是我席面上相熟的娇客了,无须多礼。”齐老太太笑道,“看你面上喜色,可是有什么乐事同我们分享?”
  “到老太太跟前,自然是乐事,心娇是带着郑家妹妹来给老太太献礼的。”
  曾心娇喜气洋洋的拉了一名害羞的姑娘出来,挽着她的手臂亲密道:“郑家妹妹第一次受邀参加老太太的春日小宴,心中十分欢喜,不知该如何感谢老太太才好,想着平日喜欢做绢花发簪等饰物,心娇便想着亲手所做之物最能代表心中情意,于是推荐郑妹妹亲手做了符合春日景意的绢花发簪来,特来孝敬老太太。”
  郑姑娘规规矩矩地捧着一个红木盒子,嘴巴张了又张,但半句话都跟不上,因着曾心娇有心居功,她又生性腼腆,在这种场合上自然说不过她,只能忍着羞涩不停点头。
  宋灵均正打着哈欠,远远看到这郑姑娘有些脸熟,刚刚周遭热闹时好像就在她们身旁,端着红木盒子与人说笑,原来这姑娘是与曾心娇相熟的?
  宋灵均问旁边正在给她勤勤恳恳撕葡萄皮的小公子:“哥哥,那个郑姑娘,跟你们熟吗?”
  “不熟嘞。”小公子将葡萄皮细致地撕下,抽空望了一眼,“我记得她最近跟曾姑娘她们一群来往倒勤一些。”
  “这样啊......”宋灵均微微眯眼,她好似嗅到了阴谋的味道。
  “妹妹,葡萄皮我撕完了,你用签子吃着方便。我再给你切个苹果吧,我会切成小兔子的样子哦。”
  “哇,真厉害。”宋灵均敷衍道,跟训狗似的,“那切去吧。”
  “好嘞!”
  看着郑姑娘单纯的脸上都是无措的笑意,不敢不顾忌曾心娇的模样,齐老太太难免心生怜悯,一个看起来规矩又乖巧的姑娘家,被曾心娇当靶子使,也是无辜可怜。
  齐老太太一把年纪了,当然也是十分疼惜小辈的。
  叶妈妈得了齐老太太的示意,笑着去捧了红盒子,又将郑姑娘亲手带到齐老太太身边来。
  齐老太太摸了摸郑姑娘的手,瞧着生涩的模样,其实骨肉匀停,应该是十五六岁的大姑娘了,这般没有见识的样子大概是家中没有常带着出来见客社交的原因,可怜见的,这样可不利于将来寻找亲家。
  见她害羞得恨不得将脸埋到领子里,倒比那些会来事的多几分纯净的可爱,齐老太太和蔼道:“好孩子,不必害羞,你有这番心意我心里很是欢喜,曾姑娘说你常做绢花饰物等物,想来是心灵手巧,平心静气的一个人,如此沉稳的孩子倒是难得。如此,你便给我这老婆子簪上,也好让我去臭美臭美,不负这春日美景。”
  见齐老太太言语温柔,眼里也满是鼓励,郑姑娘笨嘴拙舌的不知道该如何应话,她实在是太过紧张了,叶妈妈见状忙端着红盒子上去打开,示意郑姑娘拿出绢花发簪来,却见齐老太太和郑姑娘的神情在看到红盒里面时,皆是一愣。
  “这、这怎么会.......”郑姑娘颤抖着手,却迟迟不敢拿出里面的东西来。
  叶妈妈探头一看,也是吃了一惊,只见里头的牡丹花珍珠发簪已经被撕扯的七零八落,绢花上原本点缀的珍珠也皆是破碎掉落,小小的红木盒里一片惨状。
  这是郑姑娘准备许久的礼物,连铺在里头的红绸布都是精挑细选过的,冷不丁看到自己的一片tຊ心血成了这副惨状,没怎么经过事的她脸色剧变,身形摇摇欲坠。
  曾心娇跑上来一看,捂着嘴巴惊叫一声,直接伸手将已经撕碎的绢花发簪拿出来,朝众人叫道:“大家快来看,这、这怎么会是这样的!”
  众人上前查看,一时议论纷纷,有人猜测是不是盒子摔过才导致如此,有人则说是郑姑娘手艺不佳没有做好此物,更有人小声议论那郑姑娘倒霉,好不容易受邀参加春日小宴,能到齐老太太面前得脸,却出了这样的事,真是倒霉。
  听着众人议论,郑姑娘更是脸色发白,她很想说盒子一路都在她手上,并没有摔过。她自小喜欢创作各类饰物,多年亲手经验更是不能如此,这很明显是被人故意破坏的!
  至于倒霉......是啊,她怎么就这么倒霉,她精心设计,忙活了那么久的礼物居然在这最关键的时刻遇上这种事情,不管是谁弄的,哪怕她早一些发现,也不至于当着众人和齐老太太的面如此丢脸,不止是她这个闺阁女儿的脸面,更还有家里父母的颜面。
  想起出门前父母的殷殷期盼,兄弟姐妹的加油鼓劲,郑姑娘更是冷汗连连,怎么办?若事情传了出去,父母家人肯定会怪罪,明明将唯一的机会交给她还做不好,因着性子软弱,她在家中本就不得宠爱......不然她十五岁了,为何还是第一次出现在这样的场合,连句完整话都不懂得说清楚。
  杜舒佩隔着人群看了几眼那牡丹花珍珠发簪,说道:“看样式和做工,倒还真是不错,比祥云楼的看着别致多了,可怜郑姑娘一番心意,那定是花了不少心思做的。”
  “那郑姑娘手巧我也是略有所闻,她做的东西是真的精巧别致。只是她一向胆小安静,从不与人脸红生事的,怎么会有人对她做这样的事?真是太过分了。”何美音跟着义愤填膺道。
  宋灵均挑眉抱臂,只问道:“那郑姑娘胆小,就算是准备礼物应该也是私下交与妈妈,是谁领她上去给齐老太太见礼,引得众人都知晓的?”
  杜舒佩和何美音相视一眼,两人不约而同地都看向人群中间,捧着那枚发簪一脸痛心疾首的曾心娇。
  “等下,该不会是她......”何美音隐隐不安,“她要做什么?”
  杜舒佩也是微微拧眉:“郑姑娘家世不显,也与她没有瓜葛,她这般利用人家,目的应该不是直冲她本人去的。”
  宋灵均听着点点头,转身指了指她们刚刚坐的那排桌子,再次提醒道:“刚刚人多的时候,那郑姑娘捧着盒子,曾在我们身边逗留过,我原以为是你们圈子里的人,但她现在却是被曾姑娘领上去的,又出了这档子事,你们说,会不会是那曾心娇的主意呢?”
  何美音心中警铃大作,就看到原本聚集的众人突然散开,面露疑惑地朝她们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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