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六年,香湾村。
程意绵端着掉漆的大红牡丹瓷盆,刚走至巷道墙角,就听前方传来一道轻嗤的声音。
“呵,我刚出趟门,你就给我娶了个离过婚的女人?”
程意绵顿住步伐,抬眸望过去,只见陆聿北俊面硬朗,唇角叼着根香烟,
浑身散发着几分玩世不恭气息的和对面邵宏说话。
她微微垂下眸子,往回退了两步,脊背贴在石头垒成的墙面。
邵宏劝着道:
“她刚结完婚没几天就离了,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呢,那婚姻做不得数的。”
陆聿北不耐烦的蹙了蹙剑眉,鼻腔溢出一声轻哼:
“黄花大闺女?我来的路上都听说了,就因为她不检点,人家才在洞完房不愿意的,
老子是穷的揭不开锅了,还是蹲过牢有残疾,你给我找个这样的?
哪来的给赶哪去,不然要让我见了她,捶也得给她捶走了。”
程意绵攥着洗脸盆边缘的纤手紧了紧,她先前跟青梅竹马的李临安结过婚,
可他却在婚礼当天遇到了先前草草见过一面、留下深刻印象的女子,便在当夜称婚姻不作数,
她母亲不愿,被气的身体有疾躺在床上,但最终还是领了离婚证。
而后来她才知道,那个女子,是她同父异母的妹妹江秀红,她也没少在她面前得意挑衅。
娘俩相依为命,本来靠开制衣店,勉强够温饱,结果因为此事彻底没了经济来源,更生活在旁人的吐沫星子中,
后来是邵宏主动找上门求来了这门婚事,母亲以生命为要挟才同意一起搬到了香湾村,
谁知,陆聿北竟然........是不知情的。
她就说么,在这个时代,不残且有钱的男人,怎么可能会愿意娶她一个名声扫地的离过婚女人。
她苦涩的扯了扯唇角,黯然的回到家中。
与此同时,邵宏垂头丧气的走过来,看见她,笑着道:
“小妍,江野今天刚回来去了后山茶园,我厨房弄好菜了,你划拉些给他送去,还有,他要是说旁的你别搭理就成。”
程意绵张了张嘴,想说婚事要不算了的事,可这才刚结婚,再次离婚,
怕她和她母亲会彻底淹死在旁人的嬉笑谩骂中,而她母亲怕已经经不起折腾了,
她意识到这点,心头涌上一阵酸涩,点了点头道:
“好的,爹。”
程意绵走进厨房,桌子上的凉拌马齿苋和白煮肥肉显然卖相不行看着灰蛐蛐的,
但,就这块肥肉,她都记不得有多久没吃过了,跟李临安结婚的那一个月里,
他娘在知道江秀红爸是厂长时,为了逼着她离婚,可是没少找茬,让本就不富裕的家庭雪上加霜,更别提吃肉了,
她往崭新的铝制饭盒里简单划拉了些饭菜,去了后山。
后山是一望无际的茶园,绿油油的,嫩芽已经被采摘完了,几个农妇在拔草,而陆聿北手持剪刀在修剪,
白色衬衫被汗透,隐约可窥见结实肩背,汗水滚过他小麦色的俊面,糙劣的气息扑面而来。
程意绵之前压根跟他不认识,突然占用他妻子的身份,刚刚他还称要捶她,
她一时有些怕,忐忑的走过去道:
“给....给你的午饭。”
陆聿北眉心轻蹙,回过头时,顿时目光怔愕,
只见程意绵冰肌玉骨,清纯绝丽,一双美眸似深林小鹿般清澈,
穿着淡青色的布拉吉裙子,俨然一副乖乖女的模样。
他注意到她手里的饭盒,玩味的勾了勾唇,并未出声,似在等她的下句话。
倏而,一旁几个农妇嘎嘎一阵乐道:
“江野就是有本事啊,这才刚回来,就有人闻声赶来送饭了。”
“就是,就江野这模样,还会挣钱,配啥样的人不都是绰绰有余,老宏也不知道脑子怎么抽了,让娶一个不检点的女人。”
“哎呦,我都以为是闹着玩的,也没听通知我们去呀,这可让那女人捡着便宜了,江野这么优秀的人,她要是见了,不得硬扒着死缠烂打呀。”
“江野,你可别被那不检点的给迷惑,不然呀,她指不定想跟你生个孩子,傍你一生呢。”
程意绵脸颊涨红,她主动要求的,婚礼只要求简办,甚至不办,
所以邵宏也只通知了家里的几个亲戚吃顿饭,这些人不知道也正常,
而那些谣言,她已经解释了无数遍,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现在,她都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说自己就是他媳妇么?
怕不是会被他骂不要脸,当场打一顿吧。
她拎着饭盒伸到他面前的软白纤手退缩了一瞬。
然而,陆聿北却伸手把饭盒接了过来,目光在她俏脸上梭巡,喉结轻滚,勾了勾唇道:
“你哪个?”
程意绵支支吾吾道:
“就你要捶的那个。”
陆聿北笑意一点点变得僵硬,大脑一片混乱,脸色逐渐难看了起来,颇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
“就离过婚的那个?”
程意绵心底忐忑的点了点头,就准备离开。
骤而,陆聿北一把将饭盒塞回她手里,警告道:
“既然知道了我的态度,就赶紧离开,别以为送个饭,我就能夸你贤惠了,装的还挺乖。”
程意绵顿了顿,也算是明白真没可能了,服软也没用,那她也不忍着了道:
“就冲你这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样子,我也没指望你夸,好聚好散,我这就回去收拾东西。”
陆聿北话音一顿,他是谁,他可是香湾村最有钱的,年轻有为,吃苦能干,
整个村子里的人,谁敢得罪他,说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他气的胸腔轻颤,在她要走时,捏住她的后颈,让她面对自己,似笑非笑道:
“有种你再把刚才的话说一遍。”
程意绵长睫轻颤,脸颊涨红,随即压低音量恐吓道:
“你要是不想颜面扫地,就给我松手,不然我就亲你一下,让你难受到今晚都睡不着。”
她从这段时间算是明白了,解释从来无用,该往你身上泼的脏水还是会继续泼,所以既然好讲不行,那就得疯的过别人。
陆聿北瞳孔微晃,犹豫不过半秒,大掌默默缩了回来道:
“操,你比我想象中的更不要脸。”
“知道了就给我客气点。”
程意绵见有效果,她继续状似凶巴巴道。
陆聿北慌乱的摸了摸后脑勺碎发,平生第一次被堵到哑口无言,
他想说什么怼回去,又怕她上来就亲一口,那简直要了他命了,
他眉心始终蹙着,脑袋不易觉察的往后仰了一大截,似想躲避她的突然袭击。
程意绵看出他的意图,她强忍着笑意,将饭盒拍他怀里,扭头就走。
陆聿北抱着饭盒迟疑了一瞬,随即打开看了眼,当即蹙着眉头嘲讽道:
“饭做得难看又难吃,还没个女人该有的羞耻心,我爹是瞎了眼让你进门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