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下山后,我都会给齐阿婆家送些猎来的山货或是给些铜板做报酬。”
陆明朝倒了杯温水,抿了两口,懒洋洋的斜靠在椅背上,手肘撑着扶手支着下巴,漫不经心道“齐阿婆?”
她对常喜村的人,知之甚少。
除了一而再找事的冯家。
暗淡的烛火摇曳着,散发出朦胧而微弱的光晕,轻轻洒落在她微闭的眼眸上,仿佛那浅浅的月色被雾气轻轻笼罩,又似波光粼粼的湖面上的碎银。
谢砚只觉得动人的很。
若是他有幸在上京城长大,或许也会为明朝侧目吧。
谢砚唇边含着温润的笑意“我来之前,齐阿婆就在这里了。”
“她怎会也住山脚下?”陆明朝有些疑惑。
她爹说了,常喜村除了谢砚这个另类,是没有人愿意选择在山脚下建屋舍的。
一来荒凉偏僻,二来不安全,得时时提防野兽下山。
谢砚给陆明朝面前的杯盏添了些温水,才缓缓道“听说,齐阿婆与齐老三是在常喜村土生土长的,两人相依为命,唯一的儿子死在了劫道的土匪手上,儿媳妇儿留下了个牙牙学语的女儿后被带回娘家改嫁了。”
“从那之后,老两口拉扯着孙女儿长大。”
“齐老三离世后,齐家的兄弟叔伯就以断了香火后继无人为由把遮风挡雨的旧屋子给强占了去,把齐阿婆和半大的孙女儿撵了出来。”
“齐阿婆年纪大了,无处可去。”
“恰好山脚下不远处有个荒废斑驳的破屋子,齐阿婆就搬了过来。”
“明朝,我来常喜村落户不足三载。”
“因为过往经历,不愿与人打交道,就用银子跟村长买下了山脚下的一块儿地,建起了院子。”
“齐阿婆孤苦,我也隔三差五要进山,渐渐相熟后,就会拜托她照料一二。”
谢砚低声细语,明明是最寻常的家常琐事,可在寒风呼啸的冬夜里,低沉悦耳的让人心安。
陆明朝点点头“那倒是应该准备些东西感谢一二。”
“齐阿婆的孙女儿呢?”
在谢砚的言谈里,似乎在刻意弱化。
陆明朝微微抬眼,嘴角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神态显得温和而从容。
她的询问仿佛只是随意的闲聊,又如同茶楼中静候说书先生续讲下文的听众,一切尽在不言中。
谢砚敛下眼睫“签了活契,在昌河县富商家中为奴。”
“吞吞吐吐必有妖。”陆明朝淡淡的瞥了谢砚一眼,一针见血。
她不擅长自欺欺人,她更乐意见招拆招。
“你与她之间不会暗生了情愫吧?”
陆明朝眼神狐疑,眼底深处悄无声息的铺上了一层若有似无的寒霜。
谢砚腾的一下站起来“没有。”
“那你遮掩什么?”陆明朝反问。
谢砚不假思索“齐阿婆曾打趣着要把孙女儿嫁给我,给怀谦几个当后娘。”
“不过我当时就拒绝了。”
“后来,我就很少去齐阿婆家里了。”
“只不过,齐阿婆身子骨儿不大好了,想在临死前给孙女儿找个归宿和依靠,就又起了心思。”
陆明朝笑了笑“齐阿婆应该恨极了我。”
谢砚正经严肃的纠正“没到手。”
“就没得手过。”
谢砚的心高高悬着,他没有错过明朝眼底的寒霜。
明朝是傲然立于风雪里的松柏翠竹,坦然自若洒脱自信又明媚温暖,可正因如此,骨子里才会格外的清醒。
若有负,绝不会有一丝一毫藕断丝连死灰复燃的可能。
陆明朝,有独立行走于世间历经风雨的能力。
“坐下说,都挡到烛光了。”
“你的行情,我在回常喜村的路上就略有耳闻了。”
“所以,并不意外。”
“但还是初见时的那句话,”
“既做了我的人,就不能再招惹旁的人了。”
“谢砚。”
陆明朝笑意温柔,眸光潋滟,却又浑身散发着一股不容忽视的郑重。
谢砚“此生不相负。”
绚烂的笑意仿佛涟漪于唇边迅速荡漾蔓延开来,眉目舒展,是三千笔墨都无法绘出的昳丽。
陆明朝清咳一声,美男计,受不了,根本受不了一点儿。
她不知道别人的洞房花烛夜是什么样子的,但想来绝不是似她和谢砚这般老夫老妻似的唠家常。
随即瞥了一眼床榻上睡的香甜的谢静宜,默默叹息,说不清是庆幸一些还是遗憾多一些。
“谢砚。”陆明朝敛起脑海中乱七八糟带着些颜色的想法,主动寻了话题“你能与我说说如安的过去吗?”
谢如安似乎很抗拒她的亲近。
那种抗拒不是厌恶,更像是深入骨髓的恐惧。
谢砚脸上的笑容染上了黯然“你不问,我也是要告诉你的。”
“我二哥与二嫂的婚约乃自幼时家长所定,至适龄之时,二人便遵循婚约,顺利成婚。然而,婚后不久,二哥发现二嫂有与人私奔之念,始知其心中早有所属,当年之婚或许出于无奈。”
“面对此情,二哥心生休妻想法。”
“奈何二嫂被诊出有孕,又赌誓不再有二心恳求二哥原谅她一次。”
“到底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双方父母又是世交,二哥心软了。”
“我也是在家族覆灭后才知道,如安自出生后,就成了二嫂私下宣泄情绪的工具,受尽了虐待。”
“明朝,如安不是不喜欢你,也不是不愿唤你娘亲,只是在他所有年幼的记忆里,娘亲二字,代表的是一副狰狞扭曲的面孔,是一声声咬牙切齿的怒骂斥责,是一次次被伤害的遍体鳞伤。”
陆明朝蹙眉,满是厌恶。
这世上总有些豺狼虎豹是不配为人父母的。
“那你二嫂?”
“死了。”
“死在了欢天喜地等着被心上人抬入府为妾的那一日。”
谢砚神情冰冷,杀意在他脸上一闪而过,像是突如其来的大雪,把所有的旖旎风光收进覆盖,唯留下彻骨的寒冷。
陆明朝面露惊讶之色,难以置信“她竟然能在灭族之灾中幸免于难,并且还差点有了与心上人重续前缘的机会?”
还真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她是内应。”谢砚沉声道。
陆明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