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旷明净的办公室,亓慕归靠墙而坐,桌上一堆合同等着她签字盖章,这会她却连翻开的兴致都没有。
回老宅一趟,她又收到父亲布置的新任务,说是要把微观景订单从“庭深几许”分出去,成立新的项目公司,让亓令邬直接对接并跟进该工作。
亓慕归想也没想当场回绝,她最了解自己的好弟弟,让他分出心思参与订单对接等事项几乎是不可能的。上一次在他那里插队已经引起不满,再给他提要求绝对会甩手走人。
父亲的意思是,不试一试怎么能知道?于是亓慕归忐忑不安地坐在椅子上等着好弟弟过来,考虑如何跟他委婉开口说这事。
“庭深几许”地库,亓令邬停好车,拿着后座礼盒径直进入大楼。他走路声音很轻,步伐稳健,极有规律性,如一棵挺拔葱郁的青松,矗立在广阔天地间。
前台看见他从电梯里出来立刻给亓慕归的助理打电话,亓慕归收到通知后心都揪在了一起,她完全能够想象这阔少听见这个消息后甩出的冷脸。
啧,真费劲啊。她的好父亲给她布置了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亓总,亓先生来了。”助理打来内线,听见亓慕归幽幽叹道,“让他进来。”
助理领着他停在办公室门口:“亓先生直接进吧,不用敲门。”
亓令邬推开门看见亓慕归站在窗边,冲他露出大大的微笑。
“欢迎光临,我的好弟弟,终于舍得下山了。”她亲自搬来一张凳子请他入座。
“说吧,叫我过来什么事。”亓令邬见她如此热情,猜测没好事,把手里袋子放她桌上,“三十大寿,生日快乐。”
亓慕归打开袋子瞥了一眼:“哟,春林的秋季高定礼服,好弟弟破费了。”
亓令邬沉默不语,坐在凳子上一脸幽怨地盯着她。
他冷脸的样子实在太吓人了,瞳孔像是盛着千年古冰川,能把人的灵魂吸进去冰封,看得亓慕归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她用手背轻推他肩膀:“这么严肃做什么,姐姐就不能喊你来公司喝个下午茶吗?”
亓令邬抬手看了眼表:“有话快说,我还有事要去一趟裙楼衣坊。”
在他的催促下,亓慕归不得不将父亲的想法告知他,他的态度果然不出她所料,回得斩钉截铁,丝毫没有余地。
“这是要闹哪样?当初把微观景订单放进‘庭深几许’也是他的决定,现在又要完全分离出来,让我来负责这个项目。怎么,我的意见就这么微不足道,连掌控自己人生的权利都要剥夺?”
他抬眸,目不转睛看着亓慕归的脸,他知道姐姐是来当挡箭牌的,所以他拼命压抑着愤怒。
亓慕归赔笑:“哎呀,父亲没有要剥夺你的人生,他是觉得微观景这条线已经发展成熟,完全可以脱离‘庭深几许’去成立一个新公司,你既是公司第一负责人,也是首席设计师,这不也是你一开始的想法吗?”
“我的想法?我完全没有成立公司的打算,始终以个人名义接单。他当时把微观景划入‘庭深几许’的理由是,借用这个平台和名气,更好扩大微观景的影响力,让更多人了解微观景背后的工艺和意义,吸引更多人去从事这门手艺。现在呢,他一心只想着盈利,想靠着这个项目赚更多的钱,这原本已经违背了我的初衷。考虑到我是亓家的一员,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遵从他的决意。”
他眸色微沉,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
“如果他再道德绑架我做讨厌的事情,我便就此封山。无论是庭院设计还是微观景打造,我全都不做了,从此收官当个散金公子,如他所愿。”
亓慕归慌了:“哎使不得使不得,你要是封山,我庭深几许也该倒闭了。”
她给亓令邬泡了杯茶,劝他消消气。
“这样吧,我晚上再回一趟老宅,把你的想法跟父亲好好说说。放心,姐姐我一定替你搞定,你就安安心心在北山待着,不会让你操心其他琐事的。”
她拍拍亓令邬的肩膀,转移话题:“你等会还要去哪里?”
亓令邬憋着一口气,仰头饮尽茶水。
“去裙楼衣坊找邢阿姨,有几件旗袍要改制。”
亓慕归也没留他:“行吧,你有事赶紧去忙,我也不耽误你了,周六我回老宅过生日,邢阿姨也来,记得回家。”
“知道了。”亓令邬起身离开,他在车里待了会儿,给赵引录打电话。
电话tຊ那头嘈杂声震天响,听着像是在吵架,赵引录举着手机从人群中冲出来:“亓少爷有事吩咐?”
“晚上有时间吗,请你喝酒。”亓令邬勉强能够听见对方声音,拿着手机的手与耳朵拉开一段距离。
赵引录一愣,眯着眼睛笑得极为猖獗:“怎么,少爷终于肯下山了,不会又在家里吃哑巴亏了吧?”
“去不去,一句话。”亓令邬没兴致跟他谈笑。
“去去去,当然去,亓少爷难得想喝酒,我肯定要奉陪到底啊,时间地点发我,我这跟群众有点纠纷,要打一场硬仗,晚点跟你联系。”他生怕亓令邬改变主意,连忙应下。
亓令邬挂断电话,编辑好短信发过去,发动车子前往裙楼衣坊。
邢臻包装好定制的旗袍递给负责发快递的员工,叮嘱她记好单号,千万不能搞混收件人。她忙忙碌碌赶往二楼制衣,瞥见亓令邬从门口进来,急忙顿足。
“小邬?”她微微诧异,“你怎么来了?”
亓令邬上前打招呼,扬唇轻笑:“邢阿姨,今天忙吗?”
“还好,不算太忙,什么事啊,走,跟我上楼说。”她热情地泡了杯咖啡给他,亓令邬犹豫着接过去。
今天又是茶又是咖啡,晚上还有一顿酒要喝,今晚必定失眠。
亓令邬开门见山,拿出六件旗袍放在她桌上,跟她表明今天的来意。
邢臻皱着眉,有些不可思议:“缝合很简单,半天就能搞定,但是旗袍开叉都是按照标准来的,你确定要把开叉设到膝盖么,有可能会影响美感哦。”
“着重对外展示的是我的微观景工艺品,模特顶多就是锦上添花,不需要用美腿来吸睛吧。”亓令邬很直白地说出他的想法。
邢臻却摇了摇头:“作品固然重要,但是宣传必不可少,模特的美感若是配不上作品,也会成为作品的拖累,两者应该是互相结合、互相成就的。这次微观景宣传片的模特我见过,是叫梁辛西吧,旗袍是为她量身定制的。开叉高度低一点会显得沉闷压抑,高一点会显得太轻佻,这次衣服做得正好。相信邢阿姨,旗袍不用改,甚至还可能成为一大亮点。”
“是么......”亓令邬思索片刻,决定采纳她的建议,“那行,我再拿回去。”
“这周六你姐过生日,你会回老宅吧?”邢臻示意他坐下说话。
他微微点头:“嗯,来你这之前我刚去过她公司,她特地喊我回去。”
“是该回去,你在北山待多久了,没记错的话快八个月了吧?”邢臻轻拍他肩膀,“偶尔回去看看你爸。”
亓令邬端着咖啡杯,看着杯子里的星星点点很是郁闷。
“大家都让我回去看他,他倒好,一次也没来随云居找过我。”他沉着脸,“不知道他要摆架子到什么时候。”
邢臻轻笑:“你爸就那样,死要面子活受罪,他心里还是很疼爱你们姐弟俩的。”
“不知道面子值几个钱。”亓令邬冷哼,调节好情绪又说,“邢阿姨,你跟爸的婚期订好了吗?”
他突然这么问,惹得邢臻双颊一红,她有些害羞,但眸子里溢出的却是幸福的色彩。
“这个......你爸想着年底把事情办了,但我觉得不着急,可以再等等。”
亓令邬怔住:“为什么要等,你们彼此相爱,都有成家的年头,当然是尽快领证结婚。”
他说话直白爽快,倒是把邢臻给说懵了。
“你跟慕归,会祝福我们吧?”邢臻下意识问了一句。
亓令邬却笑了:“邢阿姨问得这是什么话,我跟姐姐当然会祝福你们。你愿意跟我爸在一起是他的福分,很少有人能受得了他的脾气。我妈走了二十几年,爸一直没有成家,现在好不容易遇到喜欢的女人,我跟姐当然全力支持,以后还要拜托邢阿姨多多管着点他了。亓氏集团放一放,不要什么权力都想捏在手里。我跟姐是他的孩子,不是任由他掌控的机器。”
“这个放心,我会点他的。”邢臻接过他的空杯,“要续杯吗,都是我自己做的咖啡哦。”
亓令邬不忍拒绝她的好意,便说:“那行,再来一杯,很好喝。”
邢臻笑起来眼角纹路清晰可见,就是这一道道皱纹,让她几十年的经历和阅历形成闭环,成了美丽的印记。
“小邬,谢谢你跟慕归接受我。”
亓令邬眸中闪过微光,静静看着她的脸:“不用谢,祝你们百年好合。”
走之前,他还是犹豫着看了看旗袍:“邢阿姨,真不用改吧?”
邢臻挥挥手:“信我,快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