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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云居后院,一盏大灯如夏日骄阳,照得大半个别墅都是透亮的。斑驳树影映在男人身上,本就幽深的瞳孔此时更似坠入深海的宝石,他目色清明,聚焦在手中的玉雕上。
  他用细砂磨棒小心翼翼打磨着玉雕边缘,从顶部发丝到鬓角,再从眉角和面颊,尽可能修得平整光洁,完全抹去吸眼针和凹钉等工具的雕刻痕迹。
  粗糙的人形在他细致的修缮下逐步凸现特征,这是一尊眉目疏淡、气质幽远的地藏菩萨坐像,用雇主提供的俄料鸭蛋青刻制而成。
  雇主的母亲生了重病,平日爱好养鱼,眼看着快到八十大寿,找了好多关系才联系到“庭深几许”的亓慕归,拜托她去亓令邬那里插个队,重金定制一套鱼池微观景,算是送给其母的生辰礼物,希望她战胜病魔,早日痊愈。
  雇主出手大方,价格翻倍不说,更是托人送了不少名贵好礼。亓慕归是“庭深几许”的总负责人,为了盈利不得不用三寸不烂之舌去劝服她的好弟弟。
  以亓令邬清冷的性格和拒人于千里的作风,自然不可能为金钱折腰,他不缺钱,没必要考虑人情世故。一听到这人要插队,想都没想就回绝了。
  亓慕归只好要挟他,如果不接这个单子,她就跟父亲说自己打算定居国外,不挑“庭深几许”、甚至整个亓氏集团的重担。她若不接这烫手山芋,亓令邬必定会被家里叫回去接班,绝不可能有机会继续在深山潜心研究他的微观景工艺品。
  于是这半年,亓令邬便被这个单子困住了。每日早晨八点开工,晚十二点收工,雷打不动。今晚,他终于完成最后一件玉制刻品,打磨完将它拼装进鱼池便算大功告成。
  他放下手里工具,伸了个懒腰,转动脖子,放松颈部。这半年除了吃饭和睡觉外基本没有额外的休息时间,忙完这阵子得好好给自己放个假。
  亓令邬瞥了眼时钟,十二点过三分钟,不算太晚。他拎着工具箱,起身去院外的水池边洗手,刚进门又在水池边看见一道身影。她倚靠着旁边的桂树,低着头打电话,情绪并不稳定。
  “妈,我说了多少次,当模特就跟在公司上班一样,它就是一份工作,就跟哥哥在医院当医生没什么两样。哥哥行医救人,我拍片子宣传商品,哪有什么高低贵贱之分,您跟爸爸能不能不要老是用有色眼镜看待这份职业?”
  电话那头是温柔的女声,只是在这种情况下,多少也是带着些怒意的。
  “宣传商品有你那样宣传的吗,你上个月代言的服装品牌我看见了,那穿得叫什么衣服,袒胸露乳的,是正经的拍摄团队吗?我告诉你,你当模特就当了,我管不了你,但你接代言的时候能不能筛选一下,过于暴露的品牌就直接回绝,你又不差那点钱。那套照片我们学校好多老师都来问我了,我都不好意思回答。”
  梁辛西握着手机站在树下冷笑:“袒胸露乳?妈,我没想到你会这么说自己的女儿。行,以后你同事问到我,你就说你女儿是在外面做鸡的,或者是拍成人电影的总行了吧!还有,我的摄影师只有席子一人,您觉得我有问题就算了,但是席子樾是哥哥的老婆,是我嫂子,他们能有问题吗?”
  “你这是什么态度?”温柔女声骤然提高了音调,怒意四散,“我现在说你呢,别扯你哥和你嫂子。”
  “您心里不就是这么想的吗?”梁辛西咬着下唇,眼中闪烁晶莹 ,唇角却还是努力往上勾着,“既然你们瞧不起我的职业,以后就当没我这个女儿,反正你们一直看不上我,我也不求你们喜欢。就这样吧,时候不早了,我先睡了,以后请不要深更半夜给我打电话。”
  她恨恨地挂断电话,仰着头迫使眼泪流回去。哭?她梁辛西的字典里就没有这两个字!
  “袒胸露乳,哈哈,连我亲妈都觉得我穿衣暴露吗?看来被亓令邬这小子说中了啊。”她穿着吊带睡裙,胸前大好春光在灯下呼之欲出,她笑得无畏又轻狂,“行吧,就当我是妓女呗,大学教授的女儿在外出卖肉体,说出去也是个爆点呢!”
  她说着又把肩带扯掉,领口往下挪了几寸,在树下搔首弄姿,撩起裙摆,借着月光欣赏自己的美好肉体。她转了个圈,忽然望见拱门前立着一个修长黑影,吓得险些惊叫出来。
  “亓令邬?”她惊恐地提起肩带,往上扯了扯领口,“你、你大半夜不睡觉在这干嘛?”
  亓令邬不说话,也不朝她看,绕过桂树去角落洗手。
  梁辛西走到他身边停住:“你什么时候站那儿的,我刚才打电话你没听见吧?”
  他冷哼:“毫无兴趣。”
  “没听到就行。”梁辛西冷笑,盯着他如石刻般英朗俊逸的侧脸,“富少也要熬夜加班么,你每天的生活不应该都是喝茶赏花吗,又不缺钱,干嘛把自己搞这么累?”
  “夏虫不可语冰。”男人微哂,俯身专注洗手。
  梁辛西靠着围墙,抱着双臂似笑非笑:“惜字如金,这么傲娇啊。哎,你那些微观景都是手工制成的吗,我以为有厂家提供模型,你看着拼装就可以呢,想不到啊,亓家少爷还是手工艺大佬。啧,倒是跟我圈子里的那些纨绔子弟不同,你是有上进心的富少。”
  亓令邬没有与她对话的打算,只当没听见。
  “能问下少爷芳龄吗,我给你介绍女朋友啊。你喜欢什么样的,性感的还是清纯的,御姐还是萝莉,我认识不少美女呢,少爷长得这么帅,勾勾手指就有不少人凑上来了。”梁辛西也过去洗手,特意向他展示新做的美甲,“怎么样,这是我自己贴得甲片,也算是手工的一种吧,好歹跟少爷的爱好沾上边了。”
  亓令邬依旧沉默,取下围墙上挂着的抹布,细细擦干指缝和掌心里的水渍。tຊ
  梁辛西并不气馁,反而多了几分兴致:“少爷要是对女人没兴趣,我手里也有帅哥资源的。放心,现在时代开放了,我不会歧视你的性取向,我尊重你,有需要跟我说,我们加个微信,有空聊聊?”
  她掏出手机,向他出示二维码。
  亓令邬终于忍不住,冷眼看她:“酒醒了?”
  “一瓶红酒算什么,小问题,圈里人都知道我海量。”她拿着手机凑过去,“少爷扫一下呗,就当多个人脉如何?”
  “这次合作结束,我们应该不会再见面,没有交换联系方式的必要。”他面无表情地回了一句,转身离开,不忘甩手关门,阻止梁辛西继续往前的脚步。
  他越是冷漠,梁辛西越是想逗他,对着门大喊一句:“不一定哦,也许以后会经常见面呢,少爷别把路走得太死,没准以后你会有求于我!”
  原以为山里的拍摄生活会很无趣,这么一看梁辛西倒是提前找到了乐子。亓少爷不是讨厌她吗,那她就再变本加厉一些,他讨厌什么,她便成为什么。说她衣着暴露,举止轻浮是吧,行啊,既然所有人都把她想得那么坏,那她干脆就往死里坏好了。
  她又从烟盒里摸出一支黄金叶,点火的时候却发现找不到火机。她盯着手里的烟神情凝重,看了一会儿轻轻把烟折断,丢进水池边的垃圾桶里。
  是要戒烟了。不,应该是再也不会复抽了。
  她低着头走到长椅边坐下,回想自己染上烟瘾的原因,只觉得可笑。不过一个男人而已,居然能勾着她的心神数年之久。这些年过去,想起某个人的脸心脏依旧会隐隐作痛,她或许是中了邪,只能再花几年去淡化这种感觉了。
  梁辛西是神经病,也是胆小鬼。表面那么潇洒又有什么用,夜幕降临,她便会卸下光鲜亮丽的皮囊,重新变成阴暗下水道里的肮脏老鼠,默默坐在月光下细数心事。
  梁辛西啊梁辛西,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战胜自己的欲望啊?
  后院里太阳般耀眼的一盏灯终于灭了,亓令邬的工作区不再传来任何声响,他应该也睡了。
  梁辛西站在树荫下长叹一声:人生如果能重开,她不想成为任何有生命的生物,她愿意变成一块石头,也可以是一朵云,甚至是臭水沟里的一滴脏水,总之不想再当人。
  门突然又被打开,暗处传来声音:“随云居有保安,你不用在这站岗跟他们抢饭碗。”
  梁辛西的鸡皮疙瘩都吓出来了,怒吼:“你是鬼吗,喜欢吓人是不是,我站这里关你什么事啊,你睡你的觉去啊,我又没影响到你!”
  “我不希望宣传我作品的模特顶着两个黑眼圈开展工作。”门后只能看见人影,无法看清他的表情,他声音低沉如钟鸣,带着不可抗拒的强压。
  梁辛西嗤道:“我天生丽质,黑眼圈这东西永远不可能出现在我脸上!”
  对方不再接话,冷冷关上门。
  于是第二天梁辛西从客房走出来的那一刻,成功把廖沾沾和席子樾吓到了。
  “辛子,你昨晚不会一夜没睡吧?”廖沾沾拿了快镜子怼到她面前,“你的黑眼圈都快掉到下巴处了。”
  梁辛西有气无力:“没事,我有遮瑕膏,出片还可以P,小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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