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霍斯琪说完,林霁予就反应迅速地跑出门去,边跑边询问情况。
霍斯琪跟在她身后,胆战心惊地汇报:“是我的客人,一个 20 多岁的女孩,今天跟我约了一节力量,说前段时间在感冒,好久没健身了,练完之后感觉状态不错,还想做半小时有氧,爬坡的时候突然晕倒了。”
林霁予听到此处已经明白大概,问道:“人现在怎么样?”
霍斯琪连声音都在发颤,语气迷茫:“就在原地,没人敢动她……我们已经叫救护车了。予姐,不是我的原因吧?”
林霁予飞快地瞥了她一眼,不再言语,只是加快脚步往有氧区去。
为了空间开阔,动线流畅,同时有明确的区域划分,力场的有氧设备区和器械区由一道挑高极高的中空通道来连接。
AED 除颤仪就在通道口出挂着,方便两个重要区域都能够以最快速度使用。
根据政策,明确需要配备除颤仪的场所只有涉及到人群聚集的公共空间,比如学校、交通枢纽、医院、体育馆等。类似于企业和经营性体育场所只是鼓励配备,并没有严格要求。
但,力场成立初期,林霁予就将 AED 加在了设备清单上。三万多块的设备,饶是潘承宇不是小气的人,也疑惑地问了一句有必要吗。最终,他还是同意了采购申请,力场于是成为了全北京第一家配备除颤仪的健身房。
不仅如此,林霁予还明确提出要求,所有力场员工,包括保洁阿姨在内,入职后都需要培训如何使用 AED。
这个看上去体积并不大却十分昂贵的设备,就这样在墙上悬挂了几年,除了员工模拟使用,从未真正被应用过。
彼时,突发性心绞痛、心律失常,以及心脏骤停的事件并未广泛进入大众视野,偶尔出现意外,都被统一描述成“猝死”,以至于所有人都以为这种事只存在于社会新闻之中,与自己并无关系。
21 年,猝死案例频发,媒体开始关注公共场域里 AED 除颤仪的配备情况,落脚的警示仍旧是关注加班、熬夜等亚健康的生活方式。
直到新冠肺炎大规模爆发,“阳康”后迅速恢复运动后导致心脏骤停的案例在每个人身边真实且频繁的发生,人们才逐渐意识到,原来还有这样一种情况。
病毒性感冒和肺炎导致的心肌炎,也可能会造成心源性休克及猝死。
林霁予小时候虽然五谷不分四体不勤,却很早就知道了这件事。她还在上大学时,就已经会使用 AED 和做心肺复苏了。
这么多年来,林霁予甚至会定期复习 AED 使用方式。
她的所有准备,就是为了这一刻。
才不过半分钟,林霁予从操室抵达事发现场。围观的人已经被立场的工作人员驱散,只有零星的人还站在不远处围观。
林霁予指挥旁边的几个教练带着围观者离的更远一些,给患者留出充分的空间,取出 AED,迅速跪倒在已经彻底失去意识的年轻女孩身边,俯下身,口鼻靠近她,感受对方的呼吸,又将耳朵靠近对方胸口,检查心跳情况。
随即,林霁予按亮主机中间的开关,语音提示开机成功后,她将两块电极片分别贴在女孩的右胸上部和左胸外侧。
AED 开始自动识别心电图。林霁予紧张地连呼吸都忘记了,紧盯着女孩,只等设备发出指令。
AED 给出了反应,林霁予按下三角形按钮,开始除颤。
一次电击……女孩仍旧没有反应,主机没有发出可以进行心肺复苏的提醒。林霁予等着时间一点点过去。
这是无比漫长的两分钟。林霁予瞪大眼,只是盯着除颤仪,甚至不敢多看一眼女孩的脸。
如果发现心脏骤停的人,在第一分钟内进行除颤,存活率能高达 90%,每多等一分钟,生存率就会下降 7%-10%。一个人从心脏骤停开始计算,十几分钟后,生存率几乎为零。只要十几分钟,一个人的生命就会彻底停摆。死亡总是来得又快又猛烈,甚至让人来不及反应。
林霁予甚至没有感觉到,自己的眼泪已经流了满脸。她握紧了自己的双手,眼睛一眨不眨,心里默念着——你是很幸运的,你是很幸运的,我们立刻就发现你了,救助很及时,你一定会没事的。
季谒一直跟着林霁予,见她动作利落地开始救助患者,远远地站在一旁,眉头微皱,紧盯着林霁予被水光浸透的脸。
宋倪后知后觉,见林霁予匆忙跑了过去,意识到出了事,赶紧跟着过来,一眼就看见林霁予“嘭”地一声,毫无缓冲地双膝着地,开始进行救助。她往后退了两步,拦住还想往前冲的姚沛,在原地站定,握住了自己的双拳。
宋倪见到林霁予眼泪的瞬间,她也跟着流下泪来。她紧抿着嘴唇,遥遥地和林霁予一起,在心里祈祷起来。
AED 再次分析心率,很快又给出除颤指令。林霁予再次按下除颤按钮,这一次,主机终于提示她,可以为患者进行心肺复苏了。
林霁予长舒一口气,忍住哽咽,将双手交叉放至女孩两乳中间,以 100-120 次/分钟的频率用力向下按压,她嘴里喃喃地记着数,30 次后,她开始为女孩开通气道。
林霁予一手放在女孩前额处,让她的头向后仰,另一只手的食指和中指抬起她的下颏,使她的下颌角和耳垂的连线与地面垂直,保持她的气道通畅。
随即,林霁予用左手食指和拇指捏住患者的鼻孔,深吸一口气,用口唇完全包绕女孩的嘴部,缓慢吹气。
女孩的胸廓开始出现起伏,通过胸部的弹性收缩,完成了被动呼气。
救治患者时,心肺复苏和人工呼吸的次数比是 30:2,即 30 次心肺复苏的按压后,衔接两次人工呼吸。5 个循环为一组,持续时间为两分钟。
林霁予的脑子里如弹幕一般,清晰地跑过这些信息,除此之外,一切都记不起了。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自己的眼前昏迷的女孩,林霁予只会一件事,就是不知疲倦地重复着这个循环。
过去几分钟了?她记不清了,只知道不能停下来。
终于,林霁予触摸女孩的颈动脉处,发现对方的脉搏变得清晰起来,胸廓也开始自主起伏。
这个才 20 多岁的女孩,挺过来了。
救护人员抵达现场,将女孩抬上担架。赵滢第一时间叫了救护车,远远地在一旁观察情况,等救护人员到来,她赶紧上前沟通情况,又跟着担架一起,作为负责人前往救护车。
霍斯琪见状,像下定了决心一般,跟上了赵滢:“这是我的会员,我跟着一起去。”
赵滢看了她一眼:“行,走吧。”
林霁予披头散发,浑身是汗,整张脸早就被眼泪覆盖,楞楞地看着女孩被抬走,她彻底挺不住了,身体变得瘫软,跪坐在地上,抽泣起来。
季谒刚想上前,就被猛冲上前的宋倪一下子撞开。
宋倪抱住了林霁予,也哭得不能自已:“林霁予,你成功了,你成功了。”
林霁予侧头,看着宋倪,终于嚎啕大哭起来。她一边哭,一边喊着一个名字。
“袁漾,袁漾。”
宋倪把她抱得更紧。
姚沛本来一动不动地看着两个女孩,突然抬起手,用手心遮住了双眼。
听见这个名字,连季谒的胸中都泛起一阵紧痛。
大一上学期,宋倪决定做学校食堂的报道。因为这件事,宋倪和室友的关系陷入冰点,甚至联合起来去找辅导员,要求宋倪离开寝室,以表示与她彻底割席。
宋倪得知这件事,与那几个室友从寝室吵到了走廊,林霁予站出来,抱着手臂,冷着一张贵脸:“宋倪,别跟她们吵了,你来我寝室。”
就这样,两个人变成了室友。
但林霁予的室友并不止宋倪一个,就像最后,支持宋倪去做报道,自愿签名支持的人也不止林霁予一个。
还有一个女孩,敲响了她们寝室的门。林霁予不耐烦地将门开成一条缝,十成十不欢迎别人来打扰的样子。女孩从缝里,硬是探出头来,露出圆圆的脸和眼睛:“宋倪是不是在这里?”
林霁予挑眉:“你找她干嘛?”
女孩笑出一副天真相:“我来签名呀。”
宋倪马上站起身,挤走林霁予,打开了门:“欢迎欢迎。”
女孩不客气地进门,好奇地四处看,坐在宋倪让出的椅子上,拿起笔,边签名边说:“林霁予,宋倪,你们现在可出名了。”
“哦,恶名远扬是吧。”林霁予口气凉凉道,“那你还来凑热闹。”
“他们那点胆子吧,我看这辈子也是干不成什么事。我和他们可不一样。”女孩的语气,不知道在得意些什么,“签好了。”
宋倪珍惜地把那张纸拿起来,林霁予也好奇地看过去。
纸上除了宋倪和林霁予的名字以外,终于又多了两个新鲜的字——袁漾。
袁漾就这样和她们混在了一起。
这也是一个怪人,从大一刚开始一个月,就一节课都不去上了。
三人坐在操场旁边的看台上打发时间。袁漾和宋倪、林霁予倾诉烦恼:“我真的很不喜欢我这个专业,我想退学,重新考电影学院,读戏文。”
林霁予完全不理解大学啊专业啊有什么重要的,那时她很笃定,自己以后绝对不会从事相关工作,甚至她这辈子大概率都不会工作。上学么,无非混个文凭。
高考失利,错失喜欢的院校和专业的宋倪却十分理解:“我也是,但环境不会影响我要做的事,我要靠自己来纠正要走的路。”
袁漾往后一靠,抬头看着极为晴朗的夜空:“我知道呀,所以我才来支持你嘛。你比我有勇气呀。”
林霁予不屑:“我真是理解不了,这有什么需要勇气的。”
她指着宋倪:“你,想当记者,一直写文章不就好了。”又指着袁漾:“你,想学什么专业,退学重新高考不就好了。”
“真不懂你们在烦恼些什么。”林霁予总结陈词。
袁漾看着她,笑着捏了捏她的脸:“这就是我最喜欢你的地方。”
宋倪跟腔:“英雄所见略同,我就喜欢林霁予这种胸不大也无脑的性格,原生态,完全没有被这个世界污染过。”
“我胸还可以的好吧!”林霁予反驳,过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你们竟然敢说我蠢!”
袁漾想读电影学院,从高中开始,就一直在向父母争取。身负老家在孔孟之乡,父母是体制内公务员的双重 buff,这听上去就不能考公考编的专业取向,简直是大逆不道。一直到高考,袁漾都没能说服她的父母。
她硬生生挺了一个学期,从完全看不进去一点字,到最后连课都不愿意去上,整天呆在林霁予和宋倪的寝室里。
宋倪和林霁予看不下去,给她加油打气,让她寒假回家时,再和父母好好谈一谈。
还是宋倪发现了袁漾的不对劲。大一下学期开学,袁漾变得更没精神了,总是在高兴的时刻突然沉默,甚至身体总是莫名其妙地疼痛,检查一番后又不见病因。
宋倪强迫袁漾去医院看精神科,才发现,她早两年,还在上高中的时候,就已经患上抑郁症了。
“你得停下来。”宋倪劝袁漾,“拿着报告,回家通知你爸妈,你不干了。”
袁漾开玩笑:“你说的对,大不了就死嘛。”
正是流感盛行的时候,袁漾的身体因为情绪的关系,明显变弱了,同期患病的人都好了,她还是有很重的鼻音,一直在咳嗽,说起话来嗓子喑哑,完全听不出她一开始喊着两人的名字,说着“你们现在可出名了”时,清润又明亮的声音。
袁漾到底先斩后奏地买了机票,在两个人的围观和鼓励下,再次给父母打电话,给他们下最后通牒。
无视袁漾“这是通知不是商量”的态度,和她生病的事实,电话里,她爸妈完全不听她讲话,大骂了她一通,告诉她想都别想。
彼时,袁漾连行李都已经收好了。她已经决定回家,不管最终能不能读喜欢读专业,这种完全不喜欢的生活,她是绝对不要过了。
林霁予开车,把她送到了机场。
还没从机场开回学校,林霁予就收到了一通陌生电话。
不知道哪里传来的陌生声音,冷冰冰地告诉她,袁漾在飞机上猝死了。
猝死。这两个字,在医学上是一个结果,却根本不能满足林霁予和宋倪对整件事的理解。她们想知道,到底为什么。
两人查了很多资料,才搞明白,原来感冒是会得心肌炎的,心肌炎会导致心源性休克,最严重的结果就是心源性猝死。
而飞机上,没有除颤仪。
林霁予和宋倪,把彼此当成模拟对象,练习使用除颤仪和做心肺复苏、人工呼吸,已经变成了她们的日常。
她们之间有一个约定,不管什么时候,什么场合,只要想起袁漾,就要背诵一遍除颤仪的使用说明和进行心肺复苏、人工呼吸的流程。
也许在旁人看来,这种行为实在是愚蠢。但最终起了作用。
十年过去,那颗击中了好朋友的子弹,终于在林霁予手中,被拦截了下来。好感动天呐 太催泪了这章想起了小雅原来飞机上没有除颤仪,如果每个心脏骤停的人都能在一分钟之内用上,她一定会活下来。好感动原来,此章内容的意义在标题上,林霁予好样的也需要及时发现,黄金四分钟这章好感动啊!最后想起了小雅呜呜。kk好。想小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