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审室里,法官再三查看手表。明显等得已经不耐烦。 她招手叫白明义过去问话,“你儿子没跟你们住一起?怎么会不一块儿来呢?” 这场庭审,白明礼碍于自己的体制内身份,怕引人注目,让儿子白东莱担任原告。他不来,这官司没法打。一群人干等了半天,已经渐渐没了耐心。 白明礼语气急躁,不住地跺脚:“秦法官,你别着急,看在咱们这么多年交情的份上,你等等,再等等...” 大伯母郑慧出来解释,昨天晚上白东莱突然接到一通电话,跑了出去,说有个朋友家里出了点事,要他过去看看。 她想着第二天有庭审,叮嘱儿子早点回家,谁知半夜又接到消息,说晚上回不去了,第二天直接现场见。她本有些担心,又想儿子这么大人了,做事该有些分寸。 想不到,竟然一去不回。 法官揉揉黑眼圈,又推了推眼镜,无奈地说道:“老白,我知道你家情况特殊,按常理来讲,原告只要迟到,我们就按撤诉处理的。这都等半个小时了,你与其在这等,不如去看看你儿子到底出了什么事。” 白明礼不甘心,又催郑慧,“给那兔崽子打电话没有?没心肝的东西,这么大事儿不知道上心,一天到晚就知道鬼混!” 郑慧也急得团团转,又是打电话又是发微信,满脸通红,泫然欲泣,已然在崩溃边缘。 白胜莉调整好自己的呼吸,走上前,正一正领子道,“大伯父,既然法官作出这样的决定,我劝你还是撤诉吧。对你们家,对我,都是最好的安排。” 白明礼不愿正眼看她,只一味催郑慧打电话。 白胜莉又说道,“大伯父,你不过受我爸一句激,就非得和我争到底不可。却不想万一遗嘱推翻,按法律,白东莱算孙辈,不是法定继承人。属于他的三十万现金,你们也不一定能拿到,你现在或许以为自己能多分,指不定最终却给了他人作嫁。” 白明义一直旁观,此刻眼神突变,欲上前去,却被徐永红挡在前头,狠狠杀了一眼。 白胜莉从自己小包里拿出一份文件和一只计算器,摆在白明礼面前:“大伯父,这是我请专业资产评估团队做的财产估价报告,老房子虽然年久失修,…
庭审室里,法官再三查看手表。明显等得已经不耐烦。
她招手叫白明义过去问话,“你儿子没跟你们住一起?怎么会不一块儿来呢?”
这场庭审,白明礼碍于自己的体制内身份,怕引人注目,让儿子白东莱担任原告。他不来,这官司没法打。一群人干等了半天,已经渐渐没了耐心。
白明礼语气急躁,不住地跺脚:“秦法官,你别着急,看在咱们这么多年交情的份上,你等等,再等等...”
大伯母郑慧出来解释,昨天晚上白东莱突然接到一通电话,跑了出去,说有个朋友家里出了点事,要他过去看看。
她想着第二天有庭审,叮嘱儿子早点回家,谁知半夜又接到消息,说晚上回不去了,第二天直接现场见。她本有些担心,又想儿子这么大人了,做事该有些分寸。
想不到,竟然一去不回。
法官揉揉黑眼圈,又推了推眼镜,无奈地说道:“老白,我知道你家情况特殊,按常理来讲,原告只要迟到,我们就按撤诉处理的。这都等半个小时了,你与其在这等,不如去看看你儿子到底出了什么事。”
白明礼不甘心,又催郑慧,“给那兔崽子打电话没有?没心肝的东西,这么大事儿不知道上心,一天到晚就知道鬼混!”
郑慧也急得团团转,又是打电话又是发微信,满脸通红,泫然欲泣,已然在崩溃边缘。
白胜莉调整好自己的呼吸,走上前,正一正领子道,“大伯父,既然法官作出这样的决定,我劝你还是撤诉吧。对你们家,对我,都是最好的安排。”
白明礼不愿正眼看她,只一味催郑慧打电话。
白胜莉又说道,“大伯父,你不过受我爸一句激,就非得和我争到底不可。却不想万一遗嘱推翻,按法律,白东莱算孙辈,不是法定继承人。属于他的三十万现金,你们也不一定能拿到,你现在或许以为自己能多分,指不定最终却给了他人作嫁。”
白明义一直旁观,此刻眼神突变,欲上前去,却被徐永红挡在前头,狠狠杀了一眼。
白胜莉从自己小包里拿出一份文件和一只计算器,摆在白明礼面前:“大伯父,这是我请专业资产评估团队做的财产估价报告,老房子虽然年久失修,但面积摆在那里,中青路的房子现在市价不到一百万。就算加上我爸的金条,也远到不了总资产的二分之一,您要不再敲敲算盘?”
白明义此刻睚眦欲裂,张口喊道:“你个没良心的赔钱货!白眼狼!胳膊肘就知道往外拐是吧?我还治不了你了——”
白明礼看看弟弟,又看看侄女,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刹那间变了脸色。
“纪律!纪律!”法官一拍桌子,差点把文件抖搂下去。
言毕,又转头对白胜莉道:“你先出去,我有话要对你爸和你伯伯讲。”
不知道法官和这两人说了些什么,总之白胜莉依言出门去,等回来的时候,两人虽然态度不佳,却神色萎靡,想是已经接受了撤诉的事实。
白胜莉问徐永红,法官到底和他们说了什么?
徐永红耸耸肩,“还能是什么,跟要钱的谈法律,跟要脸的谈公务员影响呗。本来就是两个糟老头子通过分财产解决中年危机证明自我存在感,来个更有地位的人敲打敲打,也就老实了。”
总算财产纠纷告一段落,出了法庭,两人俱松了一口气,青天白日下,终于有一件顺心事。
白胜莉和陈青回了酒店,准备和徐永红一块收拾收拾行李,办理明天退房。她手机一直在响,却不接起来。陈青说,你还是接一下,万一有什么事呢?
白胜莉摇头,“最近不详的电话太多,我已经怕了,一会是爷爷出事、一会是财务纠纷,总觉得现在接起来,又会出什么事情。”
陈青笑话她,“你不会也学了你妈妈,开始看紫微斗数星座什么的了吧?”
白胜莉瞪了他一眼,“少来这套!”
手机接起来,却是陈紫:“白东莱出事了,你们赶快去他家!”
白胜莉心惊,难道自己和陈紫的计划暴露了?
她问陈紫,陈紫却顾忌着陈青在旁,不愿多说,只说白东莱发了紧急求助信息给她,这回他们赶过去,一看便知。
白胜莉连声应允,拉起陈青下楼打车。陈青疑道,“你俩关系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
白胜莉没正面回应,上了出租车后直接躺倒,内心崩溃:
“我就说不该这时候接电话!这下好了吧?”
两人一路小跑到白东莱家,进了门,只见白东莱跪在客厅瓷砖上,头低着,让人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白胜莉听见音乐声,却不知道从哪里穿出来,左顾右盼,才发现在沙发上放着一只手机,来回播着同一个视频。走过去拿起来看,不看不打紧,一看
——差点没憋住笑出声来。
视频里的白东莱不知道从哪找来一套粉紫色光源,穿着白色背心,一边弹钢琴,一边任由各色光线不断打在自己身上。视频还带了标签:“古典音乐”、“185 体育生”、“00 后”、“沉淀”......
评论下方更不用说,简直五光十色,白胜莉忍不住去看了白明礼的脸色,不得不说,比上午在法庭精彩多了。
她想起早先白东莱在朋友圈里经营的人设,心道,看来自己还是老土了,现在的小孩,一个个居然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玩得这么大!
白胜莉这厢问明了事情缘由,才知道压根和白东莱早上缺席法院的事儿没关系,是大伯母郑慧回家躺在沙发上刷手机,视频突然蹦入眼帘,才知道儿子在音乐学院没有顾着冲击肖赛柴赛,而是在当菩萨“普渡众生”。
陈青早先评价,白东莱是现代版《伤仲永》,白胜莉却不这么想,学艺术的、学体育的,哪个不是生来就带点天赋。白东莱当年艺考一举考进音乐学院,放在整个家族里都是头一位。大伯父大伯母那叫一个敲锣打鼓张灯结彩,光谢师宴流水席就办了三天三夜。
但凡是天赋,在自家人眼里看起来都是祖坟冒青烟,可惜放到大世界里却未必够看。天赋和天赋之间,照样是天堑地壑。
他只是技不如人,又不是技艺荒废,算不得伤。
白明礼和郑慧二人虽然不待见白胜莉,但现在儿子的问题摆在眼前,其他事情一下成了次要矛盾,好不容易逮着白东莱回家,抓着就是劈头盖脸一通骂。
白东莱把头摆到一边,“什么钢琴家,我现在已经不想了,我觉得我这样就挺好的。”
郑慧一个箭步冲上去,揪住他的领子,白明礼想要拦住,已经来不及了,“我怎么会生出你这样的儿子?你看看你自己,现在沉迷的都是什么东西!你是艺术家,艺术家!你要高雅、怎么能去干这样的,这样下九流的事情呢?”
陈青在一旁听得火大,“什么叫下九流的事情,你说说看,直播怎么就成了下九流的事情?”
白胜莉连忙拉住他,“你快别添乱了,和他们这样的人讲什么道理,说不通的。”
郑慧这厢还没骂完,不知哪只耳朵听到陈青喃喃,伸手就要打过来:“你还敢在这里多嘴?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来插手我管教儿子的事?”
郑慧打完陈青,又转过去继续哭她儿子。白胜莉心想,她大伯母情绪还真是充沛,自己跟白明义吵架,一般哭上两次就没力气继续了。她大伯母居然能在愤怒和悲伤之间高强度来回交替,整整四十分钟而不心力交瘁,可见精神力之强大。
陈青欲要发作,只听得郑慧一声高亢的哭喊:“儿啊!我养你这么大不容易!怎么你就...”
白胜莉没有选修过心理课,但是面对这个场景,心里也多多少少感觉,这不是在哭儿子,是哭她自己。
她哭的声音越大,对儿子就越有威慑力,让他知道他这样活着就是对不起她,让他愧疚、流泪、最好是能跪在地上说妈妈妈妈,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她的心里才会有所慰藉。
可是白东莱一声不吭。只是站在那里,任谁说了什么话, 都像是个木头一般。
白明礼看到这个场景,也恨铁不成钢,冲上去说了儿子两句,见儿子没反应,更是气不打一出来,转而训郑慧,
“好端端的孩子,上大学之前什么事儿没有,怎么去了个大学倒魔怔了?你当妈的,平时也不知道关心关心孩子,现在好了,成了个网上卖艺的,你哭都来不及!”
大伯母郑慧最是要强,年轻的时候和白家长子结了婚,又生了白东莱,在所谓“延续香火”上立了大功一项,阖家上上下下见了她都是称赞欣羡,惹得她以此自矜,轻轻巧巧地走进了圈套,困在“模范媳妇”里脱不了身。
偏偏这一点被大伯父拿捏,但凡白东莱犯了一些什么错事,教训白东莱不一定有用,但教训郑慧一定有用。
没想到,郑慧听到“网上卖艺”四个字,一下戳中了脆弱的神经:
“好好好,都怨我是吧?儿子考大学之前,什么事不是我亲力亲为?从小陪他练琴,长大参加比赛,带去广州拜师,你有哪一点参与了?好不容易送进去大学了,这会怪起我?早干嘛去了!”
白明礼也没想到妻子会反唇相讥,争吵愈演愈烈。白东莱却仍在一旁跪着,仿佛置身事外一样。
陈青靠近白胜莉的耳畔,轻声道,“你看看白东莱,我觉得他好像快死了。”
白胜莉看着面前这三个人,好像是在看电视剧:“你小瞧他了,他经验丰富,一看就是天天挨骂的。”
陈青不解,“这怎么还能看出来?”
“天天挨骂的人,脑子里就和下棋似的,你一招我一招,对方会出什么样的回话,给出什么样的反应,早就胸中了然,争也争不过,与其让自己精神内耗,万言万当,不如一默。”
陈青仔细端详了一会,忽然冒出来一句:“不过说真的,把这个数据量给我,我能给你训出一个中国式爹妈的 AI 大语言模型出来。”
白胜莉简直大无语:“然后呢,卖给加州湾区鸡娃家长吗?”
郑慧和白明礼争执了半天,眼见谁也说不过谁,起身拿了根大型擀面杖,就要往家里的钢琴上砸去,
“好啊,我看今天谁也别过了。白东莱,你不是不在乎钢琴家的身份吗?那好,我现在就把这钢琴砸了,我们一了百了,你永远都不用弹了!”
白胜莉和陈青连忙冲上去抱住大伯母,一个去夺她手里的棍子,可终究还是迟了一步,擀面杖落在琴键上,不和谐音冲出来,砸出一声痛苦的低鸣。
白东莱木了半日,再大条的神经,此刻也不能无动于衷了:“妈,我求求你,现实一点吧! 你看看我,我不是什么天才!”
“天上的馅饼哪能都掉到咱家啊!我走到今天这一步,能勉强当个普通人,用一技之长在这个社会上做点事情,已经是很幸运了——您放过我行不行!”
郑慧听了此言,不住摇头,闭眼想了想,又坚定抬起头道:“儿啊,我知道你,你不是不想出人头地,你只是累了。”
白东莱不敢置信地看着母亲,嘴巴微张,霎时泪花滚落。
只见郑慧越过白东莱,开始在家里翻箱倒柜找东西。一会是一边找一边道:
“等过上两天开学了,我拿点家里特产礼物,和你爸一道去趟学校,见见你导师,让他多给你安排点机会。不用担心钱,只要你入围了,管他俄罗斯波兰瑞士还是比利时,就是砸锅卖铁,咱也得去啊!名次拿上几个,档次上去了,就好了...你别着急...”
白东莱没再说话,趁着郑慧一个不注意,拿上背包就往外跑。
白胜莉和陈青面面相觑,还没反映过来,白明礼大吼一声:
“还愣着干什么,快去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