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姑,我没事。”
李婉张了张嘴,才发觉嗓子有些干哑。
“婉儿,老姑在,你别怕。”
李婆子说罢,双眼含泪地看向炕上另一头,脸色死灰嘴唇发紫的大侄儿,大嗓门再度开启嗷嗷的模式。
“唉哟,我可怜的怀江啊~~你说你要是去了,留下婉儿跟几个孩子,让他们娘几个怎么活啊~~”
李婉被嗷得脑仁更疼了,一咕噜从炕上翻身下地,“老姑,他……”
先前李婉并没去注意躺在身旁的人。
这一看,感情她刚才和个死人,同躺在一张炕上。
他——死翘翘了?
这一世的李怀江就这么死了?
原身的记忆里,这一世的李怀江是个老实勤恳的庄稼汉,家中日子再贫苦,李怀江也不舍得原身吃半点的苦头,甚至,为了原身冒险上山打野味,以至于被毒蛇所伤。
所以,这一世的李怀江是为了她这个原身丢了性命——。
李怀江的容貌与她认识的李怀江相差无异,却没有她认识的那个人意气风发的气人,也许,长年干农活所致,皮肤晒得麦黄粗糙,加之营养不良,身板瘦得只剩一副骨头架子。
身上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裳,打了大大小小难看的补丁,头发枯燥潦草不修边幅,若不是这男人化tຊ成灰李婉都认得,她简直不敢想象,李怀江居然也有如此不堪的一面。
当然,李婉本人还未发现自身也好不到哪去,同样的脸色腊黄枯瘦,眼窝深陷,显得要比同龄的女人老不少岁,蓬松的发髻飙出许多如杂草般毛燥的发丝,身上的裙衫全是补丁,衣襟的领口和袖子口处磨得发白长球,只稍稍用力,就能把衣服布料扯烂。
脚上那双粗布鞋,脚趾头的位置,也用相近颜色的料子缝补过。
如果,此时有面镜子摆在李婉的面前,她绝对不敢相信镜中的女人是自己。
“唉哟~~我的婉儿啊~~你怎的那么命苦啊~~”
李婉的思绪,再度被李婆子嗷嗷的大嗓门给抽了回来,或许是原身残留的情愫,如今亲眼见着奄奄一息的男人,心口处竟隐隐抽疼,眼眶止不住湿润。
李婆子见她这般隐忍悲伤,心里头那个疼啊。
“婉儿啊~~”
嚎嗓间,李婆子目光突然狠厉地扫向屋里门外的几人“你们几个死人啊,没瞧见你们大哥都啥样了,大夫咋没请来?老三、老四是死了吗?人呢?他们大哥都快死了,他们死哪去了?”
李怀海早被李婆子一哭一闹整得脑袋嗡嗡的,一时间答不上话来。
倒是扒拉在门房的陈氏猛打了一个激灵,怯生生的说“当家的和三哥去……去了县城,他们到县城给大哥寻大夫了,说要请医术更好的大夫救大哥。”
李婉:……
人都这样了,估计神仙都救不活,医术再好的大夫想必也没那本事起死回生吧。
李婆子越听越来气,尤其是看见大侄儿如丝般的微弱呼吸,伤心得几欲昏厥,拍着大腿哭嚎。
“都是一群没用的玩意儿,你们大哥多年辛辛苦苦任劳任怨的替你们着想,到头出事了,你们这些个白眼狼连个屁都打不出来。”
李怀海被李婆子这话堵得脸热羞愧,可低着的头掩饰其眼底闪过的晦暗。
一旁的马氏很是不服,但又不敢正面与李婆子刚,陈氏更不必说了,眼泪珠子大颗大颗的往下落。
灶房里,五岁的铭意把脸埋在三婶凌氏的怀中抽泣,“三婶,我爹是不是要死了?”
凌氏心疼的搂紧小家伙,轻声在其耳旁安慰。
李思婳搂紧怀中的小侄女,伤心难过的抹着泪。
十岁的李思婳不过是个未经世事的小丫头,有心想安慰两个侄儿,但——自己也想寻求安慰呀。
她和五哥出生前,爹就已经不在了,娘生她和五哥时难产,来不及看他们兄妹俩一眼就撒手人寰,一直都是大哥、大嫂嫂手把手将他们兄妹拉扯长大,爷爷去年也走了,如果大哥大嫂嫂不在,她和五哥还有侄儿们该怎么办?
这时,同样只有五岁的李铭兆,手里拿着根长条树枝,出现在灶房门前,没心没肺的在他们面前挥舞。
“哈哈哈……羞死了,哈哈哈……,二哥哭鼻子羞死人。”
李铭兆是李怀海和马氏的儿子,也是二房唯一的孩子,从小被马氏惯得性子跳脱如皮猴,除了亲爹娘的话,谁他都不放在眼里,更没少背着大人欺负小堂兄李铭意。
铭意常年被亲爹娘教导要让着下面的弟妹,弟妹再有不是也比他年岁小,他做兄长的不可与弟妹起了争执。
可当下爹娘生死未卜,彷徨无助中的铭意也来了脾气,眼看铭兆手里的树枝就要划到小妹和小姑的脸上,这下再也忍不住了。
“不许欺我小妹!”
伸手将树枝一把夺过,未料,竟把铭兆扯倒在地上。
“啊!!!”
铭意没想伤铭兆,见他摔倒,顿时有些慌,忙上前将人扶起。
然,铭兆受不得铭意欺了自己,在他凑近扶自己的同时,反手将铭意扑倒在地,挥动着两只拳头往铭意脸上砸去。
“哼,让你拽我,我娘说了,你马上就是没爹娘的野孩子,以后这个家我爹娘说了算。”
凌氏和思婳大惊,赶紧上前将两个孩子分开,对于铭兆脱口而出的话,思婳是气极了的。
她们简直不敢相信,二嫂马氏居然敢跟孩子说这种大不敬的话,若是让老姑听了,不说二嫂,铭兆和二哥也讨不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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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李家院外围拢了许多村民,听说了老李家老大两口子的遭遇,有些好事的婆子大妈扒拉着门缝往里瞧。
李婆子的嗷嗓让外头的人听得一清二楚,知道老李家老大就要咽气了,个个都不禁摇头唏嘘。
老李家大房夫妻俩最是本份不过,平日里连路过的野狗都能欺了他们去。
这样好性子的大房双双没了,都不敢想象日后他们的孩子该怎么活……
再有,老李家的日子本就不好过,与村里的人家不甚往来,大小子还在书塾上学,没了老子娘,这孩子也算是废了。
“老姑您别急,如果……如果他走了,我……我也会照顾好几个孩子的。”
李婉绞尽脑汁,才想出这么一句安抚李婆子的。
李婆子听了,更是怜惜起侄儿媳妇“婉儿啊~~老姑知道你心里苦,你想哭便哭,哭大大声的,让怀江听着也走得安心。”
李婉:……
悲伤有之,可却半点哭不出来怎么破?!
就在这时,一阵粗重的咳嗽喘息声传入众人耳中。
炕上的李怀江原本发紫的唇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散,脸色也没有先前那般死灰,呼吸有些粗重且急促,眼皮颤动间猛然睁开。
“怀江——”
“大哥——”
李婆子和李怀海立马扑到炕边,只有李婉如石化般僵在原地,一瞬不瞬地盯着床上的男人。
这……这是醒了?
莫不是回光返照?
只见床上的男人痛苦地滚动喉结,眉头微蹙,眼珠子转动间,面无表情地扫向炕边的人,直到他的目光落在李婉身上,眸色不由一变。
李婉:……
嘶!这厮的眼神怎么那么熟悉,熟悉得让人讨厌。
原身的男人何时会露出这种冷竣又犀利,霸道又轻狂的眼神来看自己。
李怀江看着李婉的目光,一瞬不瞬,深邃的眸底似是蕴含了许多深意,一时间倒让李婉琢磨不透。
他薄唇翕动,许是被李婆子的哭嚎,以及李怀海的哀泣整得有些不耐烦,眉宇蹙得更紧。
李婉默默地观察他的神色,不由得心念回转,有一个大胆的猜测从胆边腾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