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后。
南城第一监狱的大门,一道、一道,缓缓打开。
从里面走出来了一个一瘸一拐的高挑身影。
女人已经瘦得几乎成了纸片人,头发显出了营养不良的表征。本就是冷白皮,如今看起来更显病态的苍白。衬衫袖子挽起,露出的细瘦手臂上,遍布着深深浅浅、新旧不一的青紫伤痕。
下颌与脖颈的连接处,横亘着一道细长的伤痕,足足有五六厘米,如上等瓷器表面一道明显的裂痕。
她身上穿的白衬衫和黑色修身牛仔裤,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影影绰绰,显得十分可怜。
这个女人,便是一年前因入室持刀行凶入狱的谈又宁,今天是她出狱的日子。
在监狱里“改造”了整整三百六十五天后,她才得以走出来。
因着在里面蒙受了一些“特殊照顾”,差点要了谈又宁这条命。
所幸当时有人仗义出手,不然她在里面就已经命丧黄泉路了。
有时候谈又宁也在疑惑,那个人究竟是想让她死,还是生不如死?
而今,她从一个人民英雄,变成了一个有案底的过往罪犯。
真是唏嘘!
谈又宁抬起头看了看天,是重见天日的感觉。
她走得很慢很慢,看到隔着一条马路向她奔来的傅爽,以及何冲、包挺。
这个世界还记得、关心她的人也不少,谈又宁淡淡一笑,甚是欣慰。
历经了大风大浪与生死历劫,谈又宁现在变得非常容易满足。
何冲是从北城特意赶来的,为了接谈又宁。
他算是看着谈又宁一步一步成长起来的。
一路见证着她从意气风发的热血青年变成……如今清颓悲惨的样子。
何冲内心百感交集,自责、惋惜、哀叹……各种情绪糅杂。
傅爽是女生,情绪表达地更外放,一见谈又宁如今瘦削潦倒的模样,抱着她痛哭流涕了好久。
何冲和包挺两个男人立在旁边,沉默且动容。
“你受苦了,又宁……”傅爽反反复复抽噎着说。
谈又宁轻轻抬起手臂,拍了拍傅爽的背。“过去了,都过去了。”
她现在,不是活着出来了吗?已是不幸中的万幸。
相比于傅爽的情绪崩盘,以及何冲、包挺两个大男人感同身受般的哀恸,谈又宁显得很云淡风轻。
她甚至扯唇清淡地对他们笑了下,“大家,都还好吗?”
大家,这个范围有点广。但他们几个都知道谈又宁想关心的是谁。
“都好,都好。”包挺沙哑着声音道。
这一年期间,关于母亲的消息,傅爽来探视时会定期告知,还是那样,不好不坏。
关于傅则……
那是她俩彼此心上的痛。
一言,难尽。
包挺开着一辆SUV过来的,引着谈又宁道:“赶紧上车吧。”
何冲:“又宁,向前走,不要回头。”
傅爽挽着谈又宁的胳膊,迁就着她缓慢的步幅与速度,扶着她慢慢走到车边,带着她上车。
车子开在通往市区的宽敞柏油马路上,两边的街景飞速倒退。
谈又宁透过车窗看向外面,明明这一年城市的变化并不算大,但她却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谈又宁抬起一只细瘦修长的手,慢慢触摸上车窗,每一根手指,都指节分明,却显得非常羸弱无力,在窗上无意识地描摹着什么。
谈又宁原本清冷疏离的双眸,第一次显出了迷茫与无措。
今后,她将何去何从?
-
包挺把谈又宁先送到了一家洗浴会所,让傅爽带着她洗净一下过去监狱里的浊气,寓意着冲刷过往,旨向新生。
傅爽特意给谈又宁选了单间。
谈又宁亦步亦趋地跟在傅爽后面,来到了单间浴室。
她慢慢褪去了身上的衣物,露出了满身伤痕。
背后原本霍远深所赐的那条疤显出狰狞,再加上身上大大小小的新旧伤痕,让谈又宁身上充满了破碎感。
不过谈又宁并不在意这些,好像肉体上的伤害已经完全不能挟制她了。
这不过就是她行走在人世间一副暂居的躯壳而已。
一想到这,谈又宁自嘲一笑。
这不就是行尸走肉吗?
这世上真没有她再眷恋和在意的人或事了吗?
当然不。
母亲和小则,是她在鬼门关里走一遭又挣扎着回来的所有源动力。
现在的谈又宁如此颓然破碎,是暂时的。
以后还有很多困难与希望在前路上等着她呢。
人生不就是一个不断升级打怪的过程吗?
只不过她谈又宁遇到的鬼怪过于强大,所临到的关卡也更残酷,路也更曲折……
而已。
谈又宁慢慢地、仔细地将身体清洗干净,穿上了会所里提供的衣服,和傅爽在休息大厅聚齐。
短袖短裤暴露了谈又宁身上大部分的伤,吸引了周围人异样的眼光,可谈又宁浑然不觉一样,坐在一隅休息。
谈又宁坐在那里用手臂环抱住双膝,是一种本能自我保护的防备姿态。
这是在监狱里养成的……习惯。
傅爽也感受到了周围探究和八卦的目光,斟酌着对谈又宁道:“我们找人少的地方躺着休息一会儿吧?”
谈又宁淡淡抬眸,“这不是挺好的吗?没关系的。”
傅爽看着她略显佝偻的身体,心里一阵一阵针扎般的心疼。
傅爽不禁回忆起初识谈又宁那时候,她是多么阳光朝气,正义凛然的飒爽女孩啊,浑身充满了正能量。
谈又宁曾经是傅爽晦暗人生中,从缝隙里透过的一道强光,逐渐照亮了她内心所有阴暗的角落。
而如今,她眼睁睁地看着这道光逐渐黯淡,如风中的残烛,摇摇欲坠,傅爽时时忐忑,担心它会彻底熄灭。
但傅爽一面又在心底产生一种笃信的想法:
无论任何时候,坚不可摧的谈又宁都不会轻易认输,即便这光会暂时熄灭,终有一日仍会复燃。
傅爽心疼地抱住谈又宁。此刻的她,双眼盈满了清泪,百感交集。
谈又宁握了握傅爽搭在她肩上的手,“怎么,又想到什么了,这样伤感?”
傅爽觉得谈又宁的声音清凌凌的,很冷,却依然好听。
“我啊,忽然想到了咱们刚认识那会儿……”傅爽一张俏脸上,又哭又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