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浩然跳下深坑，不由分说将我抱了起来。
　　“扬扬要是还活着，他一定不想看到他的妈妈变成这副模样！”
　　他让身后一路寻找过来的人准备担架，将我和扬扬一并抬回了医院。
　　我的身体急剧恶化，每天都需要在医院做血液透析和腹膜透析。
　　凌浩然帮忙处理着扬扬的后续事宜。
　　直到他将扬扬小小的骨灰盒捧到我眼前，我死寂的眼眸才稍稍有了一丝动容。
　　到了墓地，我亲手将扬扬埋葬。
　　沉闷厚重的石板盖上，我和扬扬彻底阴阳两隔。
　　我抬手拂过墓碑照片上扬扬灿烂的笑脸，眼眶止不住通红。
　　我将头轻轻抵靠在照片上，亦如从前和扬扬额头碰额头。
　　“扬扬，不要怕黑，也不要怕冷，妈妈会每天来看你。”
　　“我会努力治疗，好好活下去。”
　　“替你去看这个五彩斑斓的大千世界，继续做你的超人妈妈。”
　　絮絮叨叨了一个多小时，我离开墓地，回到馨月小区。
　　这个许久未回的家，依旧有我们一家三口的生活痕迹。
　　只是属于季郁白的那些，少得可怜。
　　我将属于我和扬扬的所有物品，全都收拾打包进行李箱。
　　出门时，我最后看了一眼自己和扬扬生活了五年的地方。
　　再也没有回头。
　　凌浩然说我的情况必须住院，这偌大的行李箱我只能暂时寄存到他家里。
　　办理住院手续前，我打车去了仁和医院。
　　我正要去找季郁白，却见那个男人抱着五岁的顾悦，和顾晓诗肩并肩从大楼走出来。
　　他们三人边走边聊，笑得很是愉悦。
　　我以为我会难受，却发现好像也没那么在意。
　　扬扬死了，我的心也空了。
　　我直接上前叫住他，声音冰冷：“季郁白，我有话要跟你说。”
　　一见是我，季郁白停住脚步，眉头紧蹙。
　　他将顾悦交给顾晓诗，随即大步朝我走来。
　　“我说过，不要总是在工作时间来找我。”
　　我直接从包里拿出离婚协议书递给他。
　　“等你签完字，就可以去民政局领离婚证。”
　　季郁白一时怔住。
　　文件上的每一个字都让他觉得匪夷所思。
　　“你在发什么疯？”
　　见我不说话，他脸色终于变了。
　　“就因为我不让你来医院找我，不愿公开我们的婚姻关系，所以你要离婚？”
　　听到他的质问，我一时只觉心寒。
　　到现在了，他竟然还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错过了什么！
　　“这些都不重要了，你直接签字吧。”我现在只想摆脱这段无名无实的婚姻。
　　季郁白攥紧离婚协议，眼底带着愠色。
　　“姜辞音，你想好了，就算离婚，扬扬的抚养权也是归我，你带不走儿子的。”
　　我扯了扯嘴角，只觉可笑。7
　　扬扬已经死了，谁也带不走他。
　　季郁白见我不说话，声音放缓了几分。
　　“我知道最近我忙于工作，忽略了你和扬扬。”
　　“但我一直都在找心脏源，没有一天怠慢。现在已经找到了合适的心脏供体，只要一有动静，马上就能给扬扬做换心手术。”
　　他急切的解释，好似他是一个多么伟大和用心的父亲。
　　只可惜，迟来的深情比草贱。
　　“扬扬已经不需要了。”我淡漠开口。
　　季郁白愣了愣，随即带着一丝欣慰：“他已经找到合适的心脏源了？”
　　我看着他，心里只觉讽刺。
　　正想告诉他儿子已经死了的事实，却被一道小女孩的声音打断。
　　“季爸爸，悦悦要抱抱……”
　　顾晓诗牵着顾悦走了过来，宛如贤妻良母的看着季郁白。
　　“郁白，采访直播的时间快到了，记者媒体在催了。”
　　我到嘴边的话又一次咽了下去，心里彻底凉透。
　　季郁白有些闪烁地看了我一眼。
　　“你先回去吧，晚上我们再好好聊一聊。”
　　说罢，他将顾悦抱在怀里，悦和顾晓诗一齐往外走。
　　这“一家三口”温馨的一幕，深深刺痛了我的眼。
　　腰际一阵揪痛。
　　我抬手紧紧捂住腰后侧的肾区，额间沁出层层汗珠。
　　我的身体，不容我情绪太过波动。
　　眼下想要再回医科大附属医院，已经没有体力。
　　但我不想倒在心外科的大楼。
　　我拿出手机，艰难虚脱地拨打了凌浩然的电话……
　　病房。
　　刚做完一轮血液透析，我感觉整个人好似是从鬼门关回来一般。
　　恶心，呕吐。
　　浑身无力却又冒冷汗。
　　我不知道这样的折磨式治疗，自己能坚持多久。
　　可一想到自己还要做扬扬的超人妈妈，我就必须地咬牙坚持。
　　我不想死，也不能死。
　　这时，墙壁上的电视正在放医学频道的采访直播。
　　季郁白和顾晓诗，还有顾悦，出现在屏幕里。
　　三个人在镜头前犹如一家三口。
　　记者介绍完那场令人惊心动魄的心脏移植手术后，再拿着话筒问向顾悦。
　　“小悦悦有什么话想对救命恩人说？”
　　穿着公主裙的顾悦从座位上起来，一蹦一跳的扑到季郁白怀中。
　　“想要和爸爸妈妈幸福生活在一起！”
　　这话一出，记者的脸上有诧异之色。
　　但稳着职业素养，她再度将话筒转向季郁白。
　　“季先生，您有什么话想对女儿说吗？”
　　季郁白对着镜头微微一笑，如和煦春风。
　　“祝愿悦悦往后余生，健康长大，平安喜乐。”
　　我听着季郁白的话，只觉心脏悸痛。
　　他祝顾悦健康长大？那我的扬扬呢？
　　我可怜的孩子只能躺在那小小的盒子里，再也长不大了……
　　我心里疼的滴血，双眼直直看着电视屏幕里，顾悦抱着季郁白的脖子，欢快的叫他“爸爸”。
　　直至在他脸颊上吧唧落下一吻，迎来全场的喝彩声。
　　季郁白没有推开，脸上甚至还有老父亲般欣慰的笑容。
　　多么温馨，多么美好！
　　可惜，我再也听不到扬扬叫我一声“妈妈”，也听不到他哭着喊“爸爸”了。
　　我抬手压着左心口，只觉一股痉挛之痛从心脏蔓延到了四肢百骸。
　　喉头有温热粘稠的东西涌了上来，顺着我的嘴角滴落在了病床上。
　　“滴答、滴答”
　　是血水落下的声音。
　　一圈一圈晕染，染红了白色被子，蔓延了整张床。
　　凌浩然走进病房，入眼看到的便是这一幕。
　　他手里的检查单一坠，有些仓皇的跑到我跟前，想要帮我止血。
　　“可能是凝血系统紊乱导致上消化道出血，你深呼吸，不要让自己的情绪有大波动……”
　　他明明是医生，在此刻却慌张手抖得不知所措。
　　我知道自己的身体已经是强弩之末。
　　做再多的透析和治疗，只是延缓死亡罢了。
　　我想为了扬扬好好活着。
　　但身体，已经不允许了。
　　我费力地抬头看向凌浩然，声音虚弱。
　　“我要去陪扬扬了，他怕黑，我不放心他一个人。”
　　只有和扬扬真正在一起，我才能做他的超人妈妈。
　　“师哥，等我死后，一定要把我和扬扬葬在一起。”
　　“这样……我和他，才是真正的永远不分开……”
　　凌浩然拉住我的手，温热的掌心带着抑制后的颤抖。
　　“辞音，不要睡！只有活着才有希望……”
　　我看着他的嘴巴一张一合，却已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
　　混混沌沌间。
　　好像有什么从我身体里抽离，开始越飘越远。
　　耳畔好像传来扬扬的声音。
　　我恍惚转头望去，看到一身渡着金光的扬扬正站在病房门口，穿着一身小小军装对我招手。
　　“妈妈，扬扬的身体棒棒的，可以保护你了！”
　　扬扬一蹦一跳的朝我跑过来。
　　他面色红润，不再是苍白虚弱的样子。
　　我很是欣慰，紧紧抱住他。
　　终于，再也不用分开了……
　　冗长的电子音响起。
　　病床上那举在半空中的手，重重垂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