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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草果子山并不是一座山,而是娇龙市西边的老城区,一马平川的地方,总面积只有20平方公里。这地方西临钦江支流,早年间建了几座化工厂,如今已经搬迁了,人去楼空,只剩下一些残破的钢筋建筑裸露在外。
  商玉痕打车到了草果子山车站,四下张望了一番,走进一家鸡蛋灌饼小店,要了两块饼,一杯不加糖的豆浆,一边和店老板攀谈起来。
  “听说你们这里有个养蛇的古师傅?我爸爸风湿病好多年了,所以我特意过来找他,想买点泡药酒。老板,这人你认识吗?”
  “养蛇的?”老板想了想道:“没听说啊。不过我们这里确实有个老头,人挺怪的,姓古,叫古云。平时也不大爱和人说话。你找的是不是他?”
  商玉痕想,不论是不是,先看看再说,便笑道:“可能是的。老师傅以前住在哪里?”
  老板伸手一指:“喏,就是这栋楼后边那栋,灰色的,五楼,好像是靠边的那家,501吧。他以前就住那。”
  商玉痕按照他的指示找到501号,一个约莫六十多岁的老太太开了门,商玉痕还没来得及自我介绍,老太太先是惊讶地叫道:“荣子?你是荣子?”随后弯腰拿起门口的扫把就向他胸口打来。
  商玉痕一把按住了她手里的扫把,又不敢太使劲,生怕这老太太一个站不稳摔倒。没想到她年纪大了,手劲倒还不小,见抽不出扫把来,便松了手,啪啪地朝着他胸口拍,一边叫道:“谁叫你来的,赶紧走!”
  商玉痕退后了一步,道:“阿姨,你仔细看看,我不是你说的那个人!”
  这时一个年轻女人急匆匆地从里屋卧室跑了出来,拖住了她,小声安慰道:“妈,你别激动,你去里屋休息,我来赶他走。”
  她一边给商玉痕使眼色,一边半推着让这老太太进了屋,又匆匆走回来,手在围裙上擦了擦,神色尴尬地道:“对不起,我妈妈她有点,那啥,脑子......她以为我那个不争气的弟弟又回来问她要钱。”
  商玉痕点点头表示理解。
  “我想来找一位姓古的老师傅,不知道他以前是不是住这里?”
  “哦,不是,房子是我们去年买的。房东说他腿脚不好,tຊ就搬去一楼住了。”
  “他还有什么亲戚朋友,住在附近吗?”
  年轻女人摇头道:“没有,他一辈子没结婚,没小孩,一直一个人。”
  她有点好奇,问道:“你找他亲戚朋友,有什么事?”
  “我有点事想找古师傅,但是,”商玉痕有点遗憾:“有点晚了,所以只好问问,他是不是还有什么熟人......”
  她打断了他的话,笑道:“不晚啊,现在才十点,你可以直接下去问他啊。”
  商玉痕一愣:“你说什么?”
  他看着眼前这年轻女人完全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奇道:“你是说,古师傅,他还活着?”
  “啊?”她诧异地瞪大眼:“谁说他死了啊?他不是一直活得好好的吗,每天上午都去河边钓鱼呢,今早我买菜还碰到他呢。你咋还能说人家去世啦?”
  商玉痕喜出望外,也顾不得她语气态度好不好,谢过了她转身要走。年轻女人又叫住他道:“哎。你找他有什么事啊?”
  商玉痕自然不会跟他详细说明,只是淡淡一笑道:“一点私事。”
  “你问他其他事都无所谓,就是别提女人,这老头脾气怪的很,一言不合就发火。”
  商玉痕好奇地回过头来:“讨厌女人?”
  “对,我听说,他小时候就被他妈妈奶奶虐待,这一辈子都恨女人。所以啊,你只要不提这个就啥都好说。”
  穿过这片废旧工厂家属区,眼前是高高的灰白色河堤,光秃秃的,一眼望到头。商玉痕远远地看见一个穿着灰色雨衣的男人坐在小板凳上垂钓,戴着帽子,看不出年纪来。他轻声走近,叫了一声:“古师傅?”
  钓鱼的男人头也不抬地道:“找我,有事?”
  商玉痕又把刚才编的说辞拿出来说了一番,道:“我爸爸风湿病好多年了,想买点蛇酒。听说您养蛇,是吗?”
  对方沉默了许久,商玉痕在他身边坐了下来,又道:“师傅,您......”
  “听谁说的?”
  商玉痕听他这口气,感觉自己应该是猜对了,不由地心头更喜,笑道:“听您的徒弟jiaping说的。我和他是好朋友,他跟我谈起您的。”
  “撒谎!”
  古师傅放下鱼竿,慢慢地转过头来。商玉痕看见他的脸,吃了一惊。
  这张脸没有一个地方能称得上是“看得过去”。他没有头发,头皮上一块红一块黑。眉毛掉光了,两只眼浑浊得一片蜡黄,鼻子似乎受过伤,整个凹陷了进去。嘴里的牙参差不齐地突在外边,像山里随机冒出的石头。脸上长满了疥疮,凸凹不平。尽管此时是大白天,商玉痕猛地看见这么一张面孔,还是被吓了一跳。
  似乎是见惯了他人会有这种反应,古师傅那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鄙视,又转过头不再面向他。
  “他,不是你徒弟吗?”
  “他没有朋友,何况是好朋友。小伙子,你到底是做什么的?想干什么?”
  商玉痕淡淡一笑:“每个人都有朋友的。”
  “曾经有,但以后不会用。你不了解他,你不可能是他的朋友。”
  商玉痕暗想,这句话没错,自己其实根本不了解这位叫古jiaping的人,他对此人可以说是一无所知。这老人虽然面相丑陋性格孤僻,行事作风也有点奇怪,但不可否认,他非常睿智。
  “我是来查案的,”商玉痕决定开诚布公。“我想找到古jiaping,让他配合我们警察查案。”
  古云再次转过头来,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一番。
  “警察?呵呵,你有证件吗?”
  商玉痕把自己的证件递给他,古云很随意地扫了一眼,突然手一扬,嗖一下就朝着河堤下边扔了过去。商玉痕大吃一惊,但总算反应敏锐,身子猛地一跃,就将证件抓回手中。
  就算他向来脾气温和,情绪稳定,此时也不由得一股子怒火直冲上心头。
  他回转身来看向这性格怪癖的老头。古云也站起身来,很淡定地看着他。
  “身手不错,我信你了。看你模样,实在不像警察。你刚才对我撒谎,我耍你一把,大家扯平了。”
  商玉痕的怒气一点点地平息了下去。古云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一点笑意来:“小伙子,你想问什么,问吧。我从不包庇坏人,也从不会无缘无故地去夸一个人,哪怕是陆jiaping,我也不会。”
  “他姓陆?”
  “对,他姓陆,陆地的陆,嘉奖的嘉,评价的评。”
  陆嘉评。商玉痕在心里默念一遍,终于,他知道了此人的名字。嘉评,这个名字很有意思。
  “我想知道这个人的一切,以前,现在。包括,他到底是谁,现在人在哪里。”
  “说来话长了,小伙子。我老了,说不定明天就死了,什么都没有,只有时间,所以我最不怕浪费的就是时间。你呢,有时间听我说废话吗?”
  商玉痕笑道:“每个人活着都是有意义的,每个人说的话,也都是有意义的。我恰好和您一样,最不怕浪费的就是时间。”
  返回车站的路上,商玉痕想着要不要打车回去,或者,尝试着走路,回到孙迪和杨可儿入住的酒店。其实也不远,十几公里,他走两小时也就到了。
  他的心情很复杂,需要好好思索一下。
  走到车站门口,看见前边有几个人,商玉痕却没在意,心里还在咂摸着刚刚听到的故事,从他们身边走过,却被一把拽住了胳膊。
  “玉痕哥!”
  这一声终于才把他拽回到现实中。孙迪啧啧两声,身边杨可儿笑道:“我猜对了,我就看他神情恍惚,肯定没看见咱们几个人。”
  商玉痕苦笑着按了按眉心,奇道:“你们怎么会到这里来?”
  “我会算命,你信吗?”孙迪歪着脑袋,懒洋洋地看着他:“我打电话问楚恩了,他跟我说的。”
  商玉痕默然点头,又道:“你好些吗?”
  孙迪刚说了个好字,杨可儿一噘嘴,道:“听他胡说,他一点都不好,早饭没吃,午饭刚刚和我一起吃的,点了碗酸汤面,吃了两口就跑出去,好一阵才回来,说实在吃不下。我看他那个样子,肯定又是偷偷地吐了。”
  “平时挺爱吃酸汤面的,”孙迪耷拉着脸,无奈地道:“最近真的不行了,一看见酸的东西就想起了那个酸菜缸,实在是......”
  商玉痕理解他的心情,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事,每一个初次见到腐败尸体的人都会这样的,过一段时间慢慢就好了,最近先吃点干的东西,实在吃不下也别太勉强了。”
  “你今天跑了一趟,有没有什么新发现?”
  商玉痕先是点头,继而又缓缓地摇了摇头:“听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或许对我们破案一点用都没有。故事听完了,我心里很不舒服。”
  他转头看向杨可儿,道:“杨小姐要是听了,可能会感觉更不舒服。”
  杨可儿微微一笑:“不要紧,我没关系。我之所以一直留在这里,并不是为了好玩,更不是想获得什么有趣开心的体验。我知道这世界上很多事都很残酷,让人接受不了,可是这世界从来都不是因为取悦我们某个人而存在的,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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