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嚼蕊知今日大庭广众下怕是杀不了她,也不顾什么军令,提剑便走。
孟追欢闻此言,不由得想起了她那太液池中决然赴死的夫君,他说,“只消在坟头,祭我一碗斡难河畔的水、一捧祁连山脚的沙。”
孟追欢呆在明光军中的这几日,军士训练愈发打紧,李承玠每每都是要到了夜里才会回来。二平又为她寻了一把曲颈琵琶坐在火堆旁,打发时光。
她姨母薛观音最擅琵琶,高祖皇帝传她阿爷孟白甫为薛观音作诗,“流莺仙鹤唳明月,金铛玉铃挂白虹。卿本霓裳神仙女,琵琶一拨绝凡尘。”
可她姨母成也琵琶,也最恨琵琶,严令禁止她学琵琶。她不过是跟着乐坊的人学了首小调才弹给李承玠听,她姨母就要拿着戒尺打她屁股,打完了又要抱着她哭,“欢娘你要记住,叫女人弹琵琶的男人要不得。”
孟追欢轻轻一拨琵琶弦,只见宇文飞熊带着一个白面长须的书生也坐了过来,宇文飞熊取了好些野鸡野兔、就要剥皮拔毛火烤。言语举止之间却对那白面长须的书生很是恭顺。“外甥媳妇,这是客京华客公。”
孟追欢心想,她夫君还在孝期她却和李承玠不清不楚地,哪一个汉人听了不要呸两口,李承玠他母家鲜卑人却已经叫上了外甥媳妇儿,鲜卑人果然是没什么纲常伦理。
她也不应,只是对着那位客公点了点头。
“外甥媳妇你是不知道,这位客公料事如神、通晓天机、能呼风唤雨…tຊ…”宇文飞熊小声道,“还会帮别人合姻缘八字,我说你和我外甥成亲前就要找客公算一下。”
孟追欢对着那白面长须之人上下打探两眼,想来这位客公大概是李承玠的军师,却从前在长安城中,没听过这等人物。
宇文飞熊将那野鸡野兔烤得滋滋冒油,孟追欢嘴馋不想动弹,就调弄起琵琶的琴弦,客京华眼珠子咕噜直转,与她搭话,“夫人您的父亲,似是孟白甫孟舍人?”
“孟舍人一句‘疏狂意气凌九霄,追欢逐笑须年少’文名誉满天下,得高祖皇帝青睐,圣人研磨,贵妃侍笔。天下学子,谁没有读过孟舍人的诗呢?”
“可是真论起琵琶诗,我最喜欢王介甫。”客京华拿出酒袋自酌了一杯,“黄金杆拨春风手,弹看飞鸿劝胡酒。汉恩自浅胡恩深,人生乐在相知心。
出自王安石《明妃曲》
”
“旁人写明妃与琵琶,或写明妃恨意幽怨、或写明妃思乡念家,可是只有王安石劝明妃——胡汉之别又有什么重要的吗,心与心相知才是最要紧的。”客京华着人拿来了杯子,斟了一杯递给孟追欢,“夫人可要饮一杯胡酒吗?”
孟追欢摆手推开,直视着客京华,“客公可知道,论及写诗,我最不喜欢王介甫的诗。”
宇文飞熊本就对写诗、琵琶、明妃什么的一窍不通,只听懂了他那外甥媳妇怕是和客公认识的这个王介甫有矛盾,他不由得大手一挥,拍拍孟追欢的肩膀,“把这个叫王介甫的喊来,吃顿肉、喝顿酒,就没有什么说不开的事儿!”
孟追欢与客京华相视一笑,却没有人愿意给这个大老粗解释两句。
孟追欢不知马奶酒的后劲十足,几杯酒下去,就已经醉得天旋地转了,李承玠来的时候,她正把手伸到火堆里取暖,他再不制止,怕是明天她就能被燎泡疼得哭天喊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