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晞一怔,道:“你会不会看错了?也许只是相似的招式。”
蒋银蟾摇头,道:“我爹每次跟人比过武,都会把对方精妙的招式绘成图谱。那些图谱我不知看过多少遍,其中就有黄泉山庄的风碎玉声,我绝不会看错。”
黄泉山庄弟子众多,在应天府这样稠人广众的地方遇见一两个并不稀奇,但原晞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过于巧合。
他把箸伸进红烧鲫鱼的肚子里,夹出鱼籽,道:“其实我一直怀疑那包药渣是胡胜故意埋在家里的。你想梁远一死,他就逃跑,毕三公子肯定会怀疑他的。他等着毕三公子的人挖出那包药渣,发现里面的神灯草,告诉你他是黄泉山庄的人。”
蒋银蟾望着放在碗里的鱼籽,呆了片刻,道:“他这么做有何目的?”
原晞向对面的华服青年瞟了一眼,道:“万一梁家的人杀不了你,就引你进入另一个圈套。高手做局,总是要留后招的。”
蒋银蟾眉头打结,道:“你的意思是这个人可能是引我上钩的诱饵?”
原晞点点头,蒋银蟾一面觉得他把敌人想得太聪明了,一面又提醒自己不能轻敌,擎着酒杯想了一会儿,道:“若是圈套,奸细岂非还在船上给他们通风报信?这个人或许知道奸细是谁,不能放走他。”击掌两下,便有两名教众从隔壁的阁子里走出来。
“大小姐有何吩咐?”
“跟着刚刚动手的那位公子,看他在何处落脚,身边有几个人,回船上告诉我。”
两名教众答应着去了,吃过饭,蒋银蟾和原晞逛了个把时辰,回去等消息。杏月翘首站在甲板上,看见两人来了,迎上去道:“小姐,大公子来了!”
蒋银蟾吃了一惊,道:“他怎么知道我在应天府?”
杏月道:“我们问了,他没说。”
蒋银蟾转头对上原晞忐忑不安的眼,挽起他的手,柔声道:“别怕,我带你去见他。”
关堂主正陪曲岩秀坐在前舱里说话,曲岩秀今年二十,古铜色的皮肤,脸庞轮廓分明,如斧劈刀削,绝无一丝阴柔之气。关堂主见到他时,激动的心情就像久旱的农民等来了甘霖,苦大仇深的老百姓遇上了青天大老爷。
“大公子,我可算把你盼来了!”
曲岩秀被他捉住手臂,有些意外,提起眉眼道:“关堂主,出什么事了?”
关堂主深深叹了口气,道:“你还不知道罢,大小姐从江里救上来个小白脸,妖里妖气的,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货色。偏偏大小姐爱得跟什么似的,为了他在扬州耽搁了好几日,又改了出货的地点……”
关堂主是个粗人,说话不会拐弯,直直地往人心肺管子上捅。曲岩秀垂着眼皮,摩挲左手中指上的墨玉戒指,嘴角挂着一丝无奈的笑。
关堂主见他这个样子,急道:“大公子,你将来要娶大小姐的,不能由着她的性子胡来啊!”
曲岩秀淡淡道:“关堂主,蟾妹年少贪玩,出来遇上投缘的朋友,走得近些也没什么,你别想得太严重了。”
关堂主一口气堵在胸口,半晌才顺过来,道:“严不严重,你自己看看就清楚了!”
蒋银蟾和原晞走进来,就见关堂主黑着脸坐在曲岩秀旁边,曲岩秀望着窗外出神,脸上没什么表情。
“曲师兄,你怎么来了?”
曲岩秀看她穿着茜色衫子,月白纱裤,腰间系着一条粉红汗巾,娇艳如桃花,旁边的少年一袭湖色熟罗长衫,灵动如水波,两个并肩而立,真是明媚鲜妍。
曲岩秀站起身,他个子与原晞差不多高,但比原晞健壮得多,穿着一件玄色缎窄袖袍,肌肉撑得袖管饱满。
他上前两步,伸手轻抚蒋银蟾的发,眼中流露出关切之情,笑意温柔,道:“听说你在江南遇上了麻烦,教主很担心,派我来迎你。”
蒋银蟾道:“是谁告诉你我在这里?”
“这个待会儿再说。”曲岩秀打量着原晞,笑容多了几分戒备,道:“这位想必就是原公子了,关堂主说你相貌非常,气韵脱俗,果真是神仙一般的人物。”
原晞作揖道:“曲公子过奖了,常听大小姐提起你,我还以为到了绛霄峰,才能一睹你的风采,今日得见,真是意外之喜!”
曲岩秀道:“哦?蟾妹对你怎么说我的?”
原晞道:“大小姐说你武功高强,鞭法出神入化,写的一手好字,能文能武,对她关怀备至,就像亲兄长一般。”
曲岩秀对蒋银蟾若无男女之情,这话就是一句纯粹的恭维,若有,亲兄长三个字就是一根针,前面的恭维只为了包裹这根试探他态度的针。
曲岩秀眼神一凝,笑着露出白森森的牙齿,道:“我一介莽夫,哪有蟾妹说的这么好,不像原公子看着便是个心比比干多一窍的伶俐人。”
蒋银蟾道:“原晞是明九针的弟子,不仅精通医术,也工于书法,曲师兄今后可找他论书呢!”
曲岩秀道:“那太好了,绛霄峰上懂书法的人着实不多。”
关堂主见他们三个聊得其乐融融,又气愤,又失望,霍然站起,一句话也不说,大步走了出去。
蒋银蟾道:“曲师兄,你和关叔叔吵架了么?”
曲岩秀道:“我跟他吵什么?只是有些事看法不同,他便恼了。”
蒋银蟾坐下拿起一个杏子,咬了一口,道:“关叔叔不喜变通,很是固执,昨日我说在应天府出货,他唠唠叨叨说了一堆有的没的,我掼下脸来他才答应了。”
曲岩秀道:“你为什么要在应天府出货?”
蒋银蟾朝原晞抬抬下巴,道:“你说罢。”
原晞道:“大小姐担心在东京出货的消息已经泄露,便临时改在应天府。”
曲岩秀太了解蒋银蟾了,一听就知道不是她的主意,定是原晞的主意,能帮她出这种主意,并且让她照做,两人之间的信任可见不一般了。
她才认识他多久,怎么能如此信任他?
曲岩秀谛视原晞那张脸,确乎有些妖气,道:“蟾妹所虑甚是,我五日前到的东京,想等你来了,一道回绛霄峰,却在街上看见了黄泉山庄庄主杜寒。”
蒋银蟾心中一动,与原晞四目相对,心照不宣。
曲岩秀话语一顿,目光收回到手边的茶盏上,接着道:“黄泉山庄和我们积怨已久,我怀疑杜寒出现在东京,是为了对付你,便派人跟踪他。他住在一座很偏僻的宅子里,进进出出的人都是好手。邓授潜进去探听,他们果然是商议着对付你。今早城门刚开,杜寒带了五个人骑快马出门,我不放心,便跟了过来。”
蒋银蟾拍案而起,道:“奸细还在船上!我和原晞适才在酒楼吃饭,看见一个穿戴华丽的年轻人和一个铁拳门的黑汉子打架,那年轻人使了一招风碎玉声,原晞说他可能知道我在对面,故意使给我看,引我上钩,我还不大相信,如今看来一点不错了。”一头说,一头叉着腰,踱来踱去。
曲岩秀道:“他怎么肯定你看见风碎玉声就会上钩呢?”
蒋银蟾向原晞使了个眼色,原晞便把胡胜杀害梁远,嫁祸蒋银蟾后逃跑,在家里tຊ留下含有神灯草的药渣的来龙去脉细细道来。
曲岩秀点了点头,道:“所以要想揪出奸细,最直接的法子就是拷问黄泉山庄的人。他们正是知道这一点,才有把握蟾妹会上钩,却不料蟾妹身边有原公子这样的智者,一眼便看穿了他们的诡计,真是一山更比一山高啊!”
原晞连连摆手,道:“我算哪门子智者,运气好,猜中了而已。还是曲公子厉害,看见杜寒就知道有猫腻,正可谓圣人见微以知萌,见端以知末,佩服,佩服啊!”
蒋银蟾抱起双臂,在窗边站定,见他二人你佩服我,我佩服你,惺惺相惜的样子,将来必能和睦相处,心中欢喜。
等到掌灯时分,一名教众回到船上,说那名使出风碎玉声的年轻人在象马街的一栋宅子里落脚,除了他,宅子里只有两个丫头。
这显然是做给蒋银蟾看的假象,曲岩秀道:“杜寒在东京的那座宅子里有二十多名好手,下午应该都赶到了。我和关堂主带人过去活捉杜寒,蟾妹你就待在船上,哪里都不要去。”
蒋银蟾道:“让关叔叔留下,我跟你去罢。”
曲岩秀不同意,理由无非是要保护她,怕她受伤,怕辜负了教主的信任。蒋银蟾最不耐烦听这些话,但自小受他爱护,多年的感情存在心里,是不好说什么的,便让他和关堂主带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