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嬷……”
云挽吓了一跳。
赵嬷嬷回头苦笑,“前些日子,太皇太后清醒过一会儿,跟奴婢吩咐说,若有机会带您来看她,务必要让她醒来,她得交代您一些话。”
“挽姐儿不必心疼,人年纪大了终有一死,若还能为您做些什么,太皇太后必定会觉得死而无憾。”
安慰过云挽,赵嬷嬷见太皇太后还是不够清醒,便又拉过她另一只手,强忍着心疼和泪意,用更重的力道扎了下去。
直接扎出了个洞,淌出些许发暗的血来,才见太皇太后彻底睁开了眼。
她眼神灰暗,眸子浑浊,空茫茫的,好像不知身在何处。
“老祖宗,是挽姐儿来了!”赵嬷嬷在她耳边说。
“挽姐儿……”
太皇太后喃喃开口,声音干哑艰涩,早没了过去的雍容气度。
云挽听得难受。
她半跪在床前,拉住太皇太后皮包骨头的手:“姑祖母,是我,我是云挽……”
听见这话,太皇太后才好似彻底清醒了般,眼中迸发出光芒来,紧紧拉着云挽,似要挣扎着起身,嘴里念着:“云挽,云挽啊……”
赵嬷嬷赶忙扶着她靠在隐囊上,让她能好好看着云挽说话。
“姑祖母,云挽在……”
云挽的泪在眼眶里打转,却还强忍着哽咽。
太皇太后努力睁大双眼,仔仔细细打量着云挽,好一会儿后叹道:“瘦了,憔悴了,那些看人下菜碟的东西,果然没一个好的!”
才短短三年多不见,她的心肝儿就被折腾成了这幅样子!
她心疼呀!
可她现在,却再不是从前那个在宫中叱咤风云的,最尊贵的女人了,她没办法保护她的云挽……
想到此,她便痛心不已,又恨又气,忍不住咳嗽起来。
“姑祖母别担心,我会过得越来越好的,会让那些人再也不敢欺负我……”
云挽赶紧给她拍背顺气,生怕她一口气喘不上来……便去了……
哪知道太皇太后大喘几口气后,却是紧紧抓住她,定定看着她摇头说:“不,云挽,萧峥就是个疯子,你万万不要与虎谋皮,若有机会能逃出去,你定要头也不回的走!”
“姑祖母……”
云挽被她这样大的力道,还有这般仿佛她不答应,就死不瞑目一样的神色吓住。
前次,赵嬷嬷不是还劝她要去争宠么……
她这两日也正在考虑这件事情,若萧峥对她半点旧情也没有,她又何必在意萧峥的感受,何必再去指望萧峥能与她和好如初?
只要她不再想着那些莫须有的,那么对她而言最重要的,就是如何让自己好好活下去,如何能得到权势,甚至利用萧峥,救亲族脱困。
她甚至至今都不敢去想象,祖父独自一人被幽禁于郭家老宅中……是个什么光景……
“云挽,听姑祖母的,早些离开这里,不论是假死,还是寻其他法子偷偷出宫,都不要再留在宫里了,我和你祖父,和你兄长他们,都只盼着你好,你万万不要为了我们自个跳进火坑!你得为了你自己!”
太皇太后语气重重的,像是生怕她不听劝,说完这番话后,眼里的光芒才黯淡了些,像是气息不足,无法继续坚持。
却还是不放心,又幽幽道:“伴君如伴虎啊,君王的心里,从来就容不下一个女人,他们的心早就被这天下装满了……要的,也只是能助他们牵制前朝的女人……可如今,郭家什么也不剩了……云挽,你与萧峥虽有些旧情,可你嫁给嵩儿之后,他对你,就只有恨了……”
“姑祖母,我知道了,您快别说了,先好好歇一歇。”
云挽难过极了。
她难过太皇太后都病成这样了,还想着她的安危,也难过她竟如此无用,连最亲的人都保护不了……
太皇太后听见这话,手中的力道才松了些,在云挽的安抚下缓缓躺平了些,嘴里却仍忍不住念着:
“我的云挽,该是无忧无虑的,当年先帝让你住在宫里,我便是千万个不乐意,可在这宫中,从来都是先谈君臣,再论亲疏,就算先帝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我也不能只用孝道二字压他……我不得不为了郭家着想……云挽,你别怪我……”
……
含元殿内侍来通传,让云挽去侍候的侍候,云挽好不容将太皇太后给哄睡着了,正与赵嬷嬷相顾无言的从正殿出来。
赵嬷嬷听说内侍来传话,立刻紧张的拉着云挽的手:“挽姐儿……别忘了太皇太后的话,要为了你自己着想,我们都已经这把年纪了,不值当你为了我们毁了自己一生。”
听完太皇太后的话,她已经为了上次劝说云挽的那些而懊悔不已。
“上次奴婢劝您的,您就只当没听见,是奴婢眼皮子浅,险些害了您……”
“阿嬷何必说这些,您和姑祖母都是为了我着想,我明白的。”
云挽赶紧安抚赵嬷嬷。
可是……这条路要怎么走,她却已经越来越坚定了。
前几次她始终不能下定决心,是对萧峥还有着期盼,可如今……她已经没有这个指望,也必须放下这些指望了……
再想到正殿里那幽暗阴森的气息,想到姑祖母病成那样,却还要被她拖累……她心中便懊恼不已,若不是今日沈晏发现了黄元德有鬼,让她得以有机会将李春茹收买其他人的事情也抖出来……
只怕就算萧峥碍于姑祖母的身份,不好判她谋逆之罪,她和姑祖母也早晚会被李春茹给害死!
而今后,这宫里还会有更多的“李春茹”,想要解决这一切难题,她就只能走那条路……
至于逃走……
萧峥早就明言过,她若敢逃,她亲人就都只有死路一条,就连太皇太后也是一样!
下定决心之后,再走到汤池边时,云挽忽然就不再感到羞恼和害怕了。
她看着靠在汤池一角,正闭目养神的萧峥,轻轻走过去蹲在他身后。
萧峥早已听见了她的脚步声,可却拧巴着,不肯喊她靠近,正在纠结之时,她的脚步渐渐靠近,不多时,一双柔弱无骨的手落在他太阳穴上,缓缓的,力度适中的揉按着。
她身上的幽兰气息若有似无传入他鼻息,香得他心神恍惚。
他强压着敏锐,让自己不去想象他们现在的距离是有多近,她又是以何等姿态,面目在为他揉按……
可不过片刻,刚刚才平静些许的心就再度荡漾起涟漪,继而成了惊涛骇浪,席卷着他心底每一寸,逼得他恼怒道:“滚下去!谁准你碰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