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到蒋律已经是两天之后。
　　陈念出电梯时恰好和进电梯的他迎面碰上，两个人不约而同眸光一闪，同时怔住脚步，当着其他同事的面打了个若无其事的招呼。
　　蒋律：【我赶去客户那边开会，下班再联系。】
　　陈念抿唇笑笑：【你好好工作。】
　　她收起手机，来回翻动着电脑屏幕右下角的日历，目光落到八月时，心脏不自主抽了几下。饮鸩止渴的感觉并不好，当下多出的每一秒相处都是在给未来的抽身加重砝码。
　　她压根不打算捅破这层窗户纸，甚至很自私地想在这段暧昧关系里呆久一点。
　　等几个月后异国了，感情淡了，两个人还能退回去做朋友。天真如她，笃定感情能如水龙头里的水一般，收放自如。
　　转眼 George 主办的第一场午餐会在即，这几日老人家频繁刷存在感，出场率极高。
　　他总能在工作讨论结束后稍加点私人对话，比如关心一下夏女士的伤势，或关心陈念毕业后的职业规划，又或单纯日常闲聊。
　　伸手不打笑脸人，陈念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却还是在他又一次提议邀林依一起爬山时，皱了皱眉头。
　　“林依要和未婚夫约会。”陈念故意的，却不知道在道德底线较低的人面前，「未婚夫」这三个字并没多少威慑力。
　　“你呢？能去么？”George 似笑非笑，对她的回应并不在意。他语速依旧不缓不慢，语气淡然，听不出背后的情绪。
　　“George，不好意思，我周末一般都要陪男朋友。”陈念鲜少撒谎，一连撒了两个，听上去并不够坦荡。
　　老家伙若有所思地撇撇嘴，半眯起眼睛，脑海里尽是猥琐之事。
　　小姑娘拒绝的措辞略显生硬，但表达的意思也足够明显。他不是霸王硬上弓的人，玩玩而已。
　　对陈念的兴趣一是图她年轻好看，身边那个叫林依的样貌也算出挑。二是看上她实习生的身份好掌控，不容易出乱子，更不会像 Rebecca 那样贪得无厌，尽惹麻烦。
　　罢了，年轻好看又玩得开的妹子多了去了，犯不着跟这种不识相的浪费时间。
　　再一瞥，陈念此刻站在那，微微昂着下巴，眼神充斥着不识抬举的倔强。George 突然有点恼：“对了，那天听 Aidan 说你会去加州参加今年的 VP 会议。”
　　他冷笑一声：“我怎么不知道公司现在这么大方？钱多得花不掉？连小小的实习生都能飞去美国开会？”
　　George 从来都不是善茬，接二连三被拒绝，这口气得出。怎么她在茶水间能对蒋律笑得阳光灿烂，到他这就装清高了？
　　他连着反问，语气中夹杂了自行体会的意味。陈念被问得心慌，语气不如一开始刚硬：“我只是实习生，一切服从公司安排。如果老板需要我过去打杂…”
　　“是么？我听到的版本不是这样。”老家伙耸耸肩，强势打断。
　　陈念果然上钩。她直视 George，满面狐疑。
　　对方挑挑眉，慢悠悠起身倒了杯热水。他一手扯拽茶包的绳，享受拿捏的乐趣，“我听说 HR 不批，Aidan 死活不肯让步。真有意思啊，说到底还是年纪轻，藏不住心事。”
　　George 抿口茶，斜觑陈念，意有所指：“小姑娘手段可以啊。”
　　陈念佯装镇定，脸颊和脖颈却起了羞赧反应。她不敢再多说，担心给蒋律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又生怕露怯，让不怀好意的人捕捉到什么，最后只能尽力保持嘴角的弧度。
　　“关于出差的事情 Cindy 还没有通知我，谢谢 George 告知，我先去忙。”
　　“行。”他点到为止，陈念涨红的脸和攥紧的拳头已经说明一切。啧啧，年轻人啊，太嫩。
　　陈念惴惴不安，快步逃离 George 的视线。她还不知道会去加州出差，也没料到会有参会的资格。面对 George 的质问和潜台词，她陡然失去了辩驳的立场；如果 George 说的都是真的，蒋律会因此招人话柄吗？
　　她思绪混乱，回到工位时仍难掩无措。
　　Cindy 扭过头：“怎么了？George 为难你了？”
　　陈念耷拉着眉眼，一五一十汇报了刚才的情况，都没意识到声音在轻微颤抖。她担心 George 会拿这事找蒋律麻烦，也怕蒋律会平白遭人口舌。她是实习生，大不了辞职走人，可蒋律不一样。
　　Cindy 面色一沉，拍拍她的肩膀，“没事的，这件事我和 Aidan 在操作，没他说的那么夸张。”
　　她压着怒火，暗想一把年纪的人拿这种小事做文章吓唬小朋友也真够好意思。不要脸的人见多了，这么不要脸的还是第一次见。
　　陈念的差旅申请之前的确被 HR 打回来一次，拒绝原因是“没有提供非她去不可的理由”。Cindy 为此跟 HR 那班人掰扯了好半天：预算审批流程完整，钱从部门成本中心出，总部也发出了邀请函，HR 手这么长做什么？
　　HR 那边也为难：年初那个跟着老板去欧洲的实习生回来之后到处显摆，引起不少正式员工的不满。
　　为了平息众怒，公司最近出了新规定，但凡涉及到国际差旅，无论职位高低，都需要在线提交一个「必要出行理由」。
　　实习生能有什么必要出行理由？陈念的申请就被打了回来。
　　何况蒋律并没有直接出面和 HR 交涉，不过是帮忙提供了一些需要陈念出差的理由，并在 Cindy 和 HR 的书面交涉中起到了「支持」的作用。George 这么说无非暗示自己看出了些许端倪，旁敲侧击给陈念提个醒：他们有把柄在他手里。
　　好笑了，这算哪门子把柄，顶多算拿不上台面唬唬小朋友的伎俩。
　　“Cindy，会影响蒋律口碑或者升职么？”陈念不知道个中曲折，感叹还不如不出差呢，现下又被人当成了靶心。
　　Cindy 目光坚定，“拜托，我们出差是去干活的，那么长的 to do list...每个助理都负责自己的老板，我一个人怎么忙得过来两位大佬？费用部门出，财务审批通过，一切合规合理；Frank 全然知情且毫无异议，其他人管得了吗？”
　　“哦，那就好。”陈念眉宇间的愁云散开了些。
　　“再说了，你们俩正常恋爱又不是和老家伙一样搞性丑闻，怕什么？”Cindy 义愤填膺的，吓得陈念忙不迭伸手捂住她的嘴。
　　“别乱说，我们没有恋爱。”
　　Cindy 瞪一眼，“你是不是当你老板瞎？”
　　“真不是。”陈念有苦难言。
　　一整个下午，陈念都静不下心。她每每想起 George 的丑恶嘴脸都难免心惊肉跳一遍，就这么生捱到下班时间。
　　“你今天这么晚都不回家？”Cindy 歪着脑袋，又在下一秒找到了答案，“我先撤啦。”她笑着朝蒋律招了招手，贴到陈念耳边：“祝你们约会愉快。”
　　“...”
　　“走吗？”蒋律叩叩桌面。
　　陈念心事重重的，木讷地应了一声。
　　“怎么了？”蒋律见她愁眉紧锁，以为夏女士那边出了什么状况。
　　陈念刻意和他保持了一人的距离，目不斜视地看向前方，不肯多交谈。周围的注视那么多，谁知道会不会被有心之人添油加醋。
　　蒋律摸不清楚状况，暂且由着她。等上了车，他侧过身子，柔声问道：“到底出什么事了？”
　　陈念撇撇嘴，“今天 George 找我说了些奇奇怪怪的话。”
　　蒋律面色一沉，“说什么了？”
　　“他约我和林依出去爬山，第三次了。然后他问我为什么一个小小的实习生可以混着去美国出差...”，陈念避重就轻，没提 George 暗示二人关系的事，怕蒋律的回答会让她无从招架。
　　蒋律放下车窗，不耐烦地鼻腔轻嗤一声。他和 Cindy 想法一样，这人真够不要脸的。他帮陈念说话的出发点很简单：工作量堆在那，Cindy 一人完不成；公司加大差旅资格审核力度是好事，却也不能一杆子打死。不过要说完全没私心也是假的，他很想带陈念去他出生和成长的地方看看。
　　“一切都是合理合规，不存在任何漏洞。”蒋律声音低沉，“放心。”
　　陈念抿紧了唇，不自觉抠着指尖的死皮，“Cindy 也和我这么说的。”
　　蒋律揉揉太阳穴，有一瞬突然很想不管不顾牵住她，伸出去的手停在半空停顿几秒，转向摸了摸她的头。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完全脱离了他的掌控范围，夏女士的意外更让他觉得当下并不是处理感情问题的好时机。
　　“我又不是 Minimax，天天都需要摸头杀。”陈念小声嘟囔着。
　　蒋律勾起唇角，“安抚 Minimax 摸头杀就够，安抚你可难多了。”
　　“有么？”
　　“我可不用费脑子带 Minimax 吃好吃的，他猫粮管饱。”
　　陈念噗嗤一笑：“我又不挑食。”
　　“可你要求高啊。”蒋律见她笑了，怒气消散些许，何必被卑鄙小人影响好心情。
　　“我们去吃什么？”陈念发现路的方向不对。
　　“客户推荐了一家日料，说他们家寿喜锅很好吃。”
　　“你怎么知道我爱吃寿喜锅？”陈念侧过头，捕捉到他脸上得意的笑容。
　　蒋律卖起关子，指尖在方向盘上快乐地敲击，“猜的。”
　　陈念想不起来，皱皱鼻子轻哼了一声。
　　热腾鲜甜的寿喜锅驱散了烦闷，蒋律目送陈念上楼，转手给彭女士发了封邮件。
　　「你那边有没有 George 的把柄？」
　　他回到家，不慌不忙处理了几十封工作邮件；时钟指向十点时，彭女士的电话如他所愿抵达。
　　“起这么早？”
　　“早起跟你爸去爬山，老贼怎么了？”
　　蒋律并没有解释太多，只说想留点把柄以备不时之需。
　　彭女士沉思片刻，“George 做事一向很谨慎。”
　　美国行业内对行贿受贿的金额卡得很紧。严格算起来，送客户和政府官员 50 刀以上的礼卡就算有问题。可实际操作时没人会傻到明目张胆送客户几张大额礼卡。
　　这些年 George 抢客户的手段一流，用钱用女人都有；可他和客户之间的往来明面上让人挑不出毛病。
　　“你说他给客户行贿两千刀一张的棒球赛门票吧，可他自己就是俱乐部 VIP 客户，一年几万刀会费砸下去，票面金额却只写了 50 刀，完完全全合规操作。
　　你说他领着客户去丹佛滑雪，可人家说雪票是公司福利免费发的，额外多出来的做了顺水人情。你说他给客户送了个前凸后翘的妖艳女人，可他说这是朋友家的女儿，自己不过牵线搭桥做媒。吃喝玩乐这块的账目可操作性强，客户也不会傻到吐露出这些灰色地带的操作，大家心知肚明。”
　　彭女士一口气说完：“他犯事了？临退休了还这么不安生？”
　　“没事，我就随便问问。”蒋律轻描淡写。
　　“你别跟他比阴招，比不过的。”
　　“我心里有数，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