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爷从咱们账上支走了一千五百两银子,虽说这些按照往年侯府的进账情况来说,本不值一提,可近日开设席面,四处走亲寻访,加之打点军中将士,这钱如流水一般花出去,咱们侯府也是捉襟见肘,难有剩余了。”
府中的张管事闻言,额上冒了些许虚汗,“大娘子说的是,只是咱们侯府的一切开销都是按照规矩来的,且主君说挪用账上的一千五百两,奴才也只能遵循,不敢驳回啊......”
唐婠笑道:“张管事不必心慌,我也未曾说过要怪你啊?”
“......这......”
唐婠抬眸,示意芙蕖将方才就已备好的册子拿了过来,瞧了两眼过后,将视线移于庭下。
“眼下虽有官家的赏赐在,可咱们也不得不仔细着,所以从今日起,侯府就要缩减开支,便从吃食上开始,每日厨房采买的肉、熟食、点心、鱼虾,以及新鲜果蔬,须得减半购进,各房各院,三餐两点,均要按照规矩置办,不可多拿以至剩余。”
“至于绣针局的人手也要裁减,春日将过,暑热天气里所需单衣无需太多,各房备够换洗的即可,即日起,不可购进昂贵衣料,府中除却老太太与太夫人,所有人每季增添新衣数量递减。”
“从我做起,今年暑热,我不会再用公中账上的钱,添任何一件衣衫,直到侯府收支正常,大家才可松懈。”
此话一出,庭下一片唏嘘。
谁不知道唐婠出身钟鸣鼎盛之家,光是陪嫁便可以买他盛京几条长街,即便不用公中钱财,日子也定然差不了。
只是苦了她们这些做下人的,须知在侯府当差,便是随随便便一个管家婆子,也比外头那些寒门主母打扮的还要体面。
这节衣缩食,勒紧肚子,还不如到外边捡个跑堂的差事来的松心。
唐婠瞧见各位不说话,心中便已明大概。
她勾起唇角,微微一笑,“想必各位是对我的安排有所不满了,还是抱怨自己的卖身契尚在侯府里头,如今不得脱身而去?”
闻言,众人纷纷沉下了头。
然而想归想,她们的确不敢造次,毕竟卖身契还在主家手里捏着,若是她们办不好差事,随时都会被发卖了去。
“奴婢......不敢。”
唐婠轻叹了口气,拿起团扇,漫不经心地晃了晃。
“也并非我执意如此,只是主君现在急需银钱,府中一下亏空太多,我这也是不得已的法子。”
“不过各位辛苦,我心中有数,明日我便贴些自己的嫁妆钱,叫小桃去京中涧鸣坊买些脂粉头油送与各位妈妈,另出一些银两赏与管事们吃酒。”
听得大娘子要送脂粉头油,那些久不见好东西的嬷嬷们,眼中顿时有了光亮,紧忙恭敬答道:
“大娘子放心,有我老婆子在,必不会让下边那些小东西们造次,万事,当以咱们侯府为先,大娘子说什么便是什么!”
唐婠笑了笑,命小桃遣散了众人。
唯独留下了总管事张为。
“张管事,主君那边可还有什么旁的吩咐?”
张为虽是外院之人,但对于内宅里的琐事,也不是没有耳闻,他当然知道自家侯爷同眼前这个大娘子两情不悦,所以不敢两边得罪。
“主君未曾示下外院的奴才们做什么差事,只是支走了银钱,至于......那新修园子的事,主君只同看管园子的贵铎说了,我不知其里啊。”
芙蕖冷笑一声,追问道:
“那寿熹堂外的章华古梅呢?这些贵重东西,何时进府,何时损坏,可都由你一一登记造册啊。”
张为冒了一身冷汗。
“这......是月娘子说自己身体虚弱,需要章华古梅的根茎入药,所以才给砍了去,还有两株......目前移栽到了听雨轩。”
“混账!”芙蕖呵斥一声,吓得张为即刻跪到了地上。
“大娘子恕罪。”
“你们这些混账羔子,这章华古梅是大娘子特地差人从荆州一地运过来的,想是你们脑子被狗吃了,竟上赶着把东西给人家送去?”
“是......是主君说的,是主君说的啊.....”
“这修建园子倒也罢了,可这古梅容不得旁人做主,那是贴了我们大娘子的嫁妆钱才得的几棵,每年采下的叶子,一半得送去大内,若要不回来,你们可得仔细着!”
张为跪在地上,不敢抬头,亦不敢起身。
唐婠垂下眼帘,稍稍自然地将团扇搭于腿上,又道:“这些我都知晓了,你且回去吧。”
张为颤颤巍巍的仰起头,瞧了瞧唐婠的神色,起身,小心翼翼地离开了檀溪居。
先头离开的那些管事嬷嬷,得了些唐婠的好处,自然不会将缩减用度的怨气往主母娘子身上撒。
多半会觉得是平采月无理取闹,非得哄着主君再建一所园子,这才叫她们这些做下人的遭殃,连点油水都捞不到。
“听雨轩那妖妇,主母娘子肯留着她已是格外开恩了,怎的还有脸要重修园子,她也配?”
“说的是,咱们主君久不在家,哪知这侯府的境况,先头咱们几个的日子,虽不能和在忠勇侯府当差的比,但多少能捞点油水吃,隔三差五还能从绣针局混两件衣服穿,如今倒好,主子吃鸡,咱们连根毛都吃不上。”
“好了好了,快走吧,你没听说大娘子派去教那妖妇规矩的李嬷嬷病了吗?这贱人,定有狐媚妖术,她不让咱们好过,咱们也没得空闲去好好伺候她!”
三两个管家婆子,一边走着一边交头接耳,聒噪不停,直至人影消失在甬道上。
唐婠此时依旧坐在院中廊下,闭了双目,又命芙蕖下了竹帘,日光斑斑驳驳,透过缝隙照射在她那纤瘦的身躯上,落下一片光晕。
“大娘子,您去里头歇着吧。”芙蕖悄声说道。
唐婠未曾睁眼,只是淡淡询问:“顾清开可曾回来?”
芙蕖一脸不悦,“没有,早就过了下朝的时间,少不得又和哪个大人去了郊外骑射。”
“嗯,无妨......”
小桃端了些果子过来,放置到了圆桌上,而后又替唐婠将盖在身上的软纱向上提了提。
“老太太那边派人过来回话,说是已经嘱咐过咱们那位太夫人了,叫她不要插手此事,只顾自己便好。”
“另外,老太太又说,这件事情全全交给大娘子处置,任凭咱们随意发落隔壁那贱妇,若是主君闹起来,自有她为咱们撑腰。”
闻言,唐婠缓缓睁开了双眸,一双眼睛如秋水一般清澈明亮。
“嗯,且先这么晾着她吧,嘱咐那些下人,看她不要看得太紧,既然事不够大,那就等它再大一些,须知打蛇若不能打七寸,是没有什么用处的。”
唐婠起身,走至廊下。
“咱们去长今阁知会一声,让女使们将那两个孩子送回听雨轩,芙蕖,你再派个人拿了我的拜帖去大内,就说今春作为岁贡,进献官家的生茶已至采摘季节,劳烦大内之人择个吉日亲自挑选。”
芙蕖同小桃对视一眼,心中已明一切,沉下头,拿了拜帖便朝皇宫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