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樊铎剪了头发,穿着黑色的大衣,整个人看上去变得成熟了许多。他臂弯里挽着的女人也是一头短发,身形娇小,尖尖下颌,眉目间与程池有几分相似。不过,夏竹溪在看过了程家的强大基因遗传之后,不得不客观地说,程茵的长相在程家子弟里算是最普通的一个了。
两对男女,隔着一条马路,沉默对望。程池握着竹溪的手却在不知不觉中松开了。
夏竹溪看了一眼程池:“是你妹妹吗?”
他轻声应着,目光变得复杂起来。人行路的绿灯亮了,还不等竹溪抬脚,对面的程茵就松开孟樊铎的手臂快步奔了过来,一下子扑到了程池怀里。那个冲击力度太大,以至于夏竹溪不觉被迫往外退了一大步。
“你都不来看我!”程茵在程池怀里,竟哭闹起来。
程池温柔地抚着她的背:“你怎么跑回来了?”
“我不回来你是不是永远都不去看我!”程茵的小拳头打在程池身上。
“你回来应该提前告诉我一声的。”程池任她打。
一旁的夏竹溪有些蒙了,总觉得这个兄妹重逢的画面,有些不大适合被她看到似的。于是不知所措地移开视线,却恰对上迎面而来的孟樊铎。于是又愣住了,不知道该用一个怎样的表情面对他。
孟樊铎也目光直直地看向她,仿佛完全没看到他的女人此刻正在哥哥怀中撒娇。她被注视得心中莫名一阵难受,脸上想要组织一个笑容却失败了。
“竹溪,你过得好吗?”孟樊铎开口了。
此话一出,旁边那对沉浸在二人世界的兄妹竟突然停下,转头纷纷看向了夏竹溪。她的头一阵眩晕,受不了这样三个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勉强说了句:“好啊,我很好。看样子你也过得不错?”
程茵这才离开了程池的怀抱,目光上下打量起夏竹溪:“竟然真是你!”
她觉得自己有些缺氧了:“对啊就是我。程茵,咱们这算是初次见面吧?”
程茵眼神锋利地扫过她,转而看向孟樊铎:“孟樊铎跟我说你们离婚了,我还不敢相信,想不到你居然这么不要脸地跑来跟我哥在一起?”
她甘心一声,看向孟樊铎:“那就是你的不对了,孟樊铎,新闻哪有只播一半的,你当你是新闻联播啊?”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找个店先坐下吧。”程池说着走到竹溪身边,握了握她的手,“还冷吗?”
“我哪儿都不想去,我要回家!”程茵道。
程池回头,无奈地看向妹妹,又转头看了看竹溪:“那咱们就回家聊吧。”然后又问孟樊铎,“你开了车吗?去江枫苑吧。”
孟樊铎没应声,只点头。一路上程池都神色不宁,夏竹溪却平静了。于是仿佛心中一直纠结的一个疑团解开了似的,她又一次骂了一句这个缺德的老天爷。
程茵似乎对这个家并不陌生,一进门就大摇大摆地进客厅坐下,目光打量着四周,然后落在那架钢琴上面。指着那钢琴问:“哥,摆那么个大东西放那儿干吗?”
程池淡淡回答:“竹溪在学弹钢琴。”
“啊?都那么大的人了?”程茵眼中的嘲笑嚣张至极。
孟樊铎看到那钢琴却神色一动,仿佛想起了什么似的,转而看向竹溪。而此刻的夏竹溪,在这个她以为是她的家中,忽然觉得自己是个多余的人。
屋子里只开了落地灯,她觉得眼睛不适应,索性站起身:“我有点儿累了,先去洗澡睡了。你们慢慢聊。”
“等等,你睡哪一间?”程茵霸道地问。
什么意思,难不成这位妹妹还打算留宿?她目光发觉孟樊铎也看向自己,于是伸出手指了指一楼的卧室门:“这一间。”
“那是我的卧室!”程茵皱起眉道。
她忽然觉得这位程家大小姐和孟樊铎真是物以类聚。于是笑了:“哦,所以你是想要我把卧室还给你?那也行,大不了今晚我去你哥房里睡。”
许久没有顶嘴了,这一下子忽然神清气爽了不少。
程茵气得一瞪眼,目光却落在了她手上的戒指上。下一刻突然抓起程池的左手,扒开手指,看了看那枚戒指。发现了还是那枚旧的戒指之后松了口气似的,忽然又看到了他右手上的新戒指。
“哥!你居然和她一起戴戒指!你忘了对我的承诺吗?”程茵眼泪瞬间就迸射出来。
“阿茵,别闹了。”程池皱着眉,还是温柔地摸着妹妹的头。
原来他的承诺不只是对她一人,就说太完美的男人是信不得的。她目光看向程池,他们只对视一瞬,她就明白了。孰轻孰重,多显然。
孟樊铎却自始至终没说一句话,只是目光一直在竹溪身上流转。于是他在夏竹溪拿起大衣和包的下一刻紧跟着她走出了那房子。
她觉得自己真是可笑至极,全天底下最大的笑话就是她了。灵魂里有个声音冷笑着,让你自负自恋自以为是,换了副皮囊就以为能翻身当公主,就以为会有男人爱上你,丢死人了吧,别活了。
“竹溪,你别走!”程池还是追了出来。
她转头,才发现跟在她身后的竟然还有个孟樊铎。他宁可不去管他的梦中情人也要来看她的笑话,真变态。
“我没事,你妹妹倒像是事儿挺多的。呵呵,我知道她恨我,我之前太冲动差点儿害死她怎么说都是我不对,所以我还是别在那儿惹她生气了。程池你回去吧,你们才团聚多说说话。”这是她自以为能说出的最得体的话了。
“这么晚了你要去哪儿呢?”程池眼中全是歉疚不安。
“我还能没地方去了?我好歹也是个有车有房的离婚妇女。你放心吧,我回自己家。”她觉得幸好,幸好她还有个地方可以去。
程池没有再挽留,只是看了一眼孟樊铎,没再说话。门关上的那一刻,她觉得心里有个什么东西碎了。她不知道,那碎的究竟是尊严,还是梦想。
她大步就走,也不管身后还跟着的那个男人。他却追上来,一把拉起她的手:“我带你回家。”
我带你回家。最简单的五个字,却让她想哭,但还好忍住了。没说话,她默默跟着他上了车,回到了那个尘封数月的“家”。打开门的一刻,屋子里的灰尘味道还是呛得她落了泪。心里却反而踏实了,这才是她的家。她打开灯,一片光明,然后转身对着孟樊铎笑道:“谢谢你,我到家了。”
他点头,却没有要走的意思。她不想理他伸手去关门,他却一把将她搂在怀里,抱得好紧。
她脑子彻底乱了,意识里想着该推开这个男人,可身体却完全动弹不得。眼泪流得太多,脑子缺水了。
“你这是怎么了?你的小情人现在正对着她哥哥撒娇,你跑来抱我这个前妻干什么?”她强忍着抽泣。
“竹溪,你看到了吧,他根本不爱你!”他仍然抱得她好紧。
多么残酷而无奈的真实。可这句话凭什么由他说出口?她压抑了一晚上的情绪忽然爆发,也不知道哪来的力量,忽然推开了他,自己也一个踉跄。
“对,我看清了,他根本不爱我,你高兴了吧?我就是个小丑,自以为自己很美,却根本就是被人当白痴耍!你高兴了?你孟樊铎不要的女人,他程池也是一样玩过就扔的!我就该一头撞死,这样丢人现眼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她发疯似的大吼。
她就是一只自以为是的蝴蝶的飞蛾,扑闪着苍白的翅膀,一门心思,奋不顾身地奔向一团冰冷的火焰。没被烧死真是万幸。
他唇角抽动着,想要说什么却又没出声。走过来,再一次抱住她,这一次他的怀抱温柔而小心:“对不起,我没想要看你的笑话。竹溪,我是心疼你。”
“你心疼我?我听错了吗?tຊ孟樊铎你心疼我?你想掐死我还差不多!你是想要跟我同归于尽吧?”她的理智已经彻底脱缰了。
她不过就是想要找个男人好好爱她,为什么就是不能如愿呢?她好不容易有了美貌,有了钱,重生一次,为什么还是没有个男人来爱她?她错在哪儿了?她到底错在哪儿了?
“竹溪,我心疼你,因为我爱你。”
她觉得这是她这一年里听到的最可笑的笑话。竹溪,我心疼你,因为我爱你。她笑得眼泪都流出来,笑得哽咽着呼吸困难。他爱她?不是他疯了就是她疯了。他怎么可能会爱她?天底下最不可能爱她的人就是他!
她伸出一根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问:“这是几?”
他一把抓住她的手:“我很清醒,竹溪,我很认真。”
她迅速抽回了自己的手:“孟樊铎,我是你前妻,你忘了吗?你宁可被我嘲笑给我钱给我房子,也要跟我离婚然后去找你的初恋,你忘了?现在你的小情人正趴在她哥哥怀里撒娇,你却跑这来跟我说你爱我?”
她是蠢,所以才会被程池的深情欺骗,可她还没蠢到会相信孟樊铎会回心转意。
“孟樊铎,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她红着眼睛冷冷地看着他。
他叹一口气:“对,我他妈就是疯了!我疯了才会一直想你,担心你过得不好。我疯了才会在见到程茵的时候发现我爱的人是你!我疯了才会不顾脸面地回来找你!竹溪,我早就疯了,早就疯了!”
她的心脏开始绞痛,痛得呼吸困难,她看着他的脸,白白的日光灯下,那张英俊得近乎不真实的脸上,满满的心痛。
“既然疯了,就去精神病院治疗。不要来烦我。”她面无表情地说。
心脏又是猛烈地一阵抽痛。她背过身去,走向自己的卧室。
他却一个箭步跟上前去,双臂用力一推,将这个朝思暮想的小女儿压在墙上,吻如狂风暴雨般袭来。他的手紧紧地抓着她的手,将整个人的重量压在了她身上,恨不得将她压扁。唇齿交磨间,舌尖长驱直入,纠缠在了一起。
他是疯了,他疯得每天都在想,想那个晚上,他抱她吻她的感觉。他是疯了,他疯得一听到钢琴声就会想,想她一个人坐在琴边稀里哗啦地制造噪音的样子。他是疯了,他疯得一吃到中餐就会想,想她拿着筷子傻呵呵地吃她最爱的青椒肉丝饭。
等他意识到的时候,这个女人已经像病毒一样入侵了他整个人,身体、灵魂,无所不在。明明她总是嘲笑他,跟他顶嘴,把他说得一无是处。明明她说她早已不爱他,她要找个好男人,但不是他。明明她已经和他彻底作了别,还互相祝福了对方。
他曾以为程茵才是他至死不渝的真爱,可当他们在异国他乡再次重逢,他才明白,她夏竹溪才是真正的一把刀,在他的心尖上刻下了时间都磨不掉的痕迹。而也只有当他真正看清了自己的内心之时,他才恍然发现,原来他追求了那么多年的程茵真正爱的也不是他。他不过是程茵当年用来刺激程池的工具,否则他怎么会追了程茵那么多年都没成功,反而在他结婚之后她才忽然来找他?
真可笑,这么多年来,他就像一只刺猬,抱成一个球向着一个自以为是终点的地方奋力地滚动,用身上一根根刺扎在最爱他的人身上,可到了终点才发现根本就是个悬崖。
她对他说,“孟樊铎,你要珍惜你现在来之不易的自由,等将来你和你的小情人在国外逍遥自在的时候,别忘了我为你做了多大的牺牲!”
虽然是句醉话,却还是让他心痛得滴血。这些年来,他为了他自私的冲动,却毁了她的人生。
“竹溪,如果刚刚程池选择的是你,我就认了,可是他还是伤了你!”他将她整个人死死圈住,喘着粗气道。
她仿佛听到了,又好像没听到。整个小人儿目光呆滞,呼吸微弱,像个游魂。
“竹溪,你怎么了?”他又吻了她一下,却仍是死死地不肯松开她。
她的眼睛都一眨不眨,面无表情,脸色苍白。他紧张地松开了她,却又立刻将她横抱起,直奔他的房间。将她小心翼翼地放在床上,手摸着她的额头,才发现她在发烧。
想都没想就用被子将这个小女人裹起,抱在怀里冲去了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