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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日颜家都喝了些酒,今日便有些起不来,等醒来时已过了早膳时分,桐花端了新摘的桂花花水上来伺候时,青秞犹穿了身景天蓝滚了明月珰灰暗纹缎子边的睡衣抱膝发呆。
  瞧见桐花便起身趿了景天蓝缎子拖鞋下地,翠娘屋子里还安静着,又不洗脸先去看翠娘,扶光粉的帐子还合着,翠娘严严实实裹在被子里睡得正好,青秞去掀了被角才迷糊睁眼低声说:“又睡过了吧?”
  反身坐了起来,穿了身丁香紫滚麻白色缎子边的睡衣趿鞋子要起来,青秞忙按她坐下说:“急什么,慢着些罢,今日都起迟了的。”
  等翠娘缓了神姐妹俩出来盥洗,取了青盐牙膏和兔毛牙刷刷牙,又因着天气干燥的缘故,早起再不用皂胰子洗脸了,只用新鲜的花汁子兑了水洗脸,翠娘低头拂水,闻着着有些香气,不似桂花味便含糊着问:“水里加了什么?”
  青秞正刷牙嘴里含着泡沫,只拿眼看了桐花,桐花回翠娘说:“三姑娘吩咐的加了点丁香粉子,我又过滤了,不会划脸的。”
  “嗯,这淡淡的药味,甚好,以后就这样的了。”翠娘擦了脸说。
  此时青秞也洗好了,得意的扬起白净湿润的脸笑说:“我的法子厉害吧。”
  翠娘只笑着摇头,懒懒的回屋里去擦香脂膏子去,桐花弯腰细细的收拾姐妹俩用过的水盆杯子。
  青秞瞧了细致忙碌的桐花,想起一事来,也不去擦香脂了,直接进了翠娘屋里说话,翠娘瞧着,将自己手里的香脂递过去:“又急什么?”
  “我想着要仔细再选常契的女使,好日后给你带过去使唤。”青秞说。
  翠娘自然听懂了带过去几个字的意思,一时有些羞涩不知如何接话,青秞却不等她说话又接着说:“施家大娘子找了女使的事情,甜水镇有不少人都是知道的,如今施都司自然是不肯的,可是若你过去了,施家大娘子要那女使去你们屋里伺候,日子久了谁知道如何。”
  翠娘低头思忖了会子,知道这不是羞涩的事情,若是自己新簇簇的才去了,婆婆要往屋里送个女使,怎生拒绝得了,若带了陪嫁的女使自然就不一样了,便说:“你所虑极是,所选之人能干还在其次,人品是要察看些日子的,看来倒是不能再迟了。”
  青秞说:“等过了节, 我们与娘商量了办,也问问元妈妈。”
  最近元妈妈无事会说些大家子管家理事或者人情世故,姐妹俩从中皆有所得,其中最重要的便是凡事皆先要立规矩。
  言罢青秞又商量翠娘今日穿什么衣饰才好,翠娘忖度着说:“虽是赏月,但去的是寺庙还是庄重些好。”
  青秞也虑及次处了,点头称是,看着翠娘去衣柜了找了件茹藘粉右衽短襦衫,配了沉香色百褶裙,清新不失沉稳。
  翠娘推了推青秞说:“你的呢?”
  “走,去瞧瞧。”姐妹俩又牵了手去青秞房间。
  找了衣服又配首饰,等姐俩下楼时,桐花已经来催说:“大娘子叫去用午膳了。”
  姐妹抿嘴对视了偷笑。
  两家人在码头聚了,乘舟而行,一时只觉天清地阔,水绕船舷而远去,肖夫子拉了颜二郎在外面吟哦,笠哥儿紧随着。
  舱内,女眷凭窗临风,步摇微颤,不几时已至来仪寺,却不是上次青秞来的那条路,在僻静一角,有青石台阶隐于林中,蜿蜒而上,林中树木繁盛,或梧桐,或松树,也有不知名者,百鸟在其中盘旋翻飞,还有胆子大的鸟落在来迎接的僧侣肩头,那僧侣走路带风,行动间肩背纹丝不动。
  遥遥可见茅篱竹门,待众人走近了,一排三间精舍落在林间,柚木铺就的走廊环绕,院中青石铺地,正中有颗成人合抱的桂花树,清香馥郁隐约可闻。
  肖夫子至竹门前拱手行礼说:“百鸟引路,桂子迎门,云大师,我们叨扰来了。”
  中间精舍门开,一白袍僧人立于廊下,白玉腰带束衣,身形修长,眼神清越笑道:“衡之,老衲恭候多时了。”
  肖夫子名仲川,字衡之,与众人上前再见礼寒暄,云逸引众人进屋里坐下,青秞抬头瞧见门上有匾额‘风见松’三字,不由嘴角微翘。
  屋内陈设极简单,不过桌,椅,床,又用青竹绡纱屏风隔了内外,众人分男女两桌坐下,小沙弥上了清茶而退下。
  待肖夫子与云逸相谈必,颜二郎起身整衣行礼说:“慕大师之名,无端打扰,诚惶诚恐,请见谅。”
  云逸抬手示意说:“无须多礼,能让衡之结交之人,必定不俗,我成日枯坐偶尔也盼有人相扰,今日不期而遇也是有缘,视线在颜家人身上扫过,微微颔首。
  李氏亦携子女起身行礼,才坐了。
  或真难得有人相扰,云逸今日谈兴甚高,茶、棋,书与肖夫子、颜二郎相谈甚欢,笠哥儿端坐倾听,受益不浅。
  忽而,云逸眼神落在青秞身上笑说:“小丫头方才进屋时,我瞧你见我门前匾额而笑,为何?“
  青秞起身行礼笑道:“小女子青秞,平日所见匾额,诸如芙蓉阁,荷花轩,落云斋都是以一静物为名,今日见大师匾额虽只是以‘见’字描写了一个简单的动作,却令人有画面感,故而笑。“
  云逸挑眉轻轻喔了一声说:“听你言,似善画,不如就画了你所见的画来一观。”
  青秞说:“我喜裁衣,为了能画出好看的成衣图,自己揣摩着临摹了几年李大师工笔,与善画差之何止万里,不过仍愿免力为之。”
  书案上纸墨笔砚皆是齐全的,云逸示意,青秞见案上纸铺就,砚台内墨未干,想必方才他们来之前,云逸是在伏案的,青秞并未选纸旁边的那只笔,而是在笔架上选了一支不常用的,蘸墨润笔,倾身挥墨,立刻身心都沉浸于画纸中,不闻他物,盏茶功夫已勾勒出一幅画面。
  画中所画正是院中的景致,精舍落于松林中,松树拱卫,院子里桂花树下一白袍僧人随意而坐,身前有一僧侣正躬身行礼,仿佛道有客来访,粗看并未有与风有关的描画,唯有那躬身的僧侣衣袍卷起了一角,似被风拂动。
  云逸写风见松,是写景,更是自比,青秞这幅画恰好描出了他心意,那僧侣的一角卷飞带出了风,而那僧侣躬身行礼,恰好将云逸比作了松,遂笑道:“甚好,画笔虽稚嫩,构思却tຊ巧妙。”
  肖夫子也与颜二郎说:“这小丫头有天赋,若能遇到好老师,或可成一家也未可知。“
  颜二郎忙谦逊说:“她贪玩罢了,何堪夫子夸赞。“
  屋内相谈甚欢,屋外已隐约黄昏,小沙弥来禀告,屋外安置妥当。
  院子里黄泥小炉煮茶,雕花银壶温酒,桌上素食,糕点,俱全,众人安坐,不一时插轴柚木挂灯亮起。
  月亮好像知道人间众人仰首期盼一般,躲在云后只露出一角,偏姗姗不出,肖夫子笑道:“这月儿只怕又与昨日一般,羞涩遮面不肯出啊,那便只能赏你这院中桂子了。”
  云逸笑道:“我俗人喜欢俗物,你若不弃,还可摘了入茶,免她零落地里。”眼神又落青秞身上,官绿色右衽短襦衣及腰,秋香色宽幅百褶裙以同色腰带系于腰间,发以鎏金钗挽了双垂髻于耳边,饰以桂花花钿,清雅明媚而不失端庄,唯眼若清泉,使人流连。
  遂逗趣问:“青秞亦喜俗物?”
  青秞知云逸并不拘于俗礼仍起身行礼笑道:“桂花原本恬淡,不过世人以为馥郁,强附其香气罢了。”
  肖夫人笑说:“怕不是你喜欢她,才为她翻案吧。”
  青秞小小的叹了一声,面露无辜说道:“夫人,您看院中满树桂花盛放,我们坐在树下,也不过偶尔闻见其香罢了,偏有世人贪恋其香味,非要采了按于鼻间,还怪桂花馥郁甜俗,桂花奈何?”
  肖夫子闻言大笑:“哈哈,好一句桂花奈何呀,何其无辜。”
  小沙弥伺立一旁,有些无聊,只得仰头呆呆瞧了天上的月亮,盼她能早些出来,等赏完了,也好早些睡,时时盯着,突然惊喜叫道:“师傅,月儿出来了。”
  众人闻声看去,天空中一轮满月正好,山川沟壑隐隐其中,莹辉洒满大地,在万籁俱寂之时,她亦无声,抚慰世间众人。
  云逸问肖夫子:“衡之何所见?”
  肖夫子说:“无念无见,大师何所思?”
  云逸说:“无见无思。”
  众人知两人打偈语,一时安静无声,青秞细细听着也思索‘见’字到底何意,院中的安静,一时令人顿生压抑,云逸擦觉袍袖一挥朗声道:“月已满,今日散了罢。“
  众人恍然,进屋安歇不提。
  寺中房屋宽敞,各有居处,青秞与翠娘住了一间屋子,青秞还在思索,见字的意思,不得其解,心里郁闷与翠娘说:“姐姐,我想在屋外走走,不远去。“
  庙中安稳,翠娘并不担心,只恐青秞迷路便嘱咐说:“莫走远了。“
  屋外朗月高悬天空,像为山川河流披了件白纱一般,都变得纯净透亮起来,青秞神思恍惚,脚随路移,也不知走到了哪里,陡见月亮拱门,一少年负手立于月亮门内树下,珍珠丝带束发,兰月白色广袖长衫,应风起,飘然舞,空山月明,君子如玉。
  李佑乔听得身后有细碎脚步声以为是哪个小沙弥贪月色 ,不肯去睡,并不回头只说:“还不去睡,看迟了明日早课。”
  青秞呆了一呆说:“你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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