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秦叙很乖地回答,把手上的册子递给他,“今天下午我练了两个时辰剑术,半个时辰的字,然后写了我会的菜,今晚我想做给你吃。”
他一直都觉得叫裴弃师父有一种别扭的感觉,故而一直都叫名字,当然,能不叫的时候,秦叙绝不开口。
裴弃的气瞬间消了,他还是板着脸,轻轻哼了一声,打开册子的瞬间,裴弃眼睛都直了。
不是被馋的,是被吓的。
秦叙满眼期待的看着他,裴弃看了眼他,然后抱着怀疑的态度再次打开了册子,这一次他心如死灰的开口,“这是谁写的?”
“我!”秦叙骄傲地挺直了腰板。
裴弃闭上眼,平心静气地坐起来,“你写的?”
“嗯!”
裴弃盯着他的眼睛,太真诚,太自信了,他再次觉得自己的眼睛花了,又一次打开了册子,上面还是看不懂的鬼画符,他从喉咙里面挤出一句话,“这,是,你,写,的?”
秦叙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挠了下后脑勺,“是我写的,怎么了?”
裴弃忍无可忍,捂着心口发出咆哮,“你以后给我花两个时辰练字!这都是什么东西!我抓只鸡来,它用爪子随便划拉两下都比你写得好!”
秦叙挨了训,却十分的高兴,第一次有人这样管他,从前爹娘只管他剑练得好不好,其他的一概不管。
“好!”
裴弃黑着脸道,“你给我好好练!”
“嗯!”
裴弃不敢再看那个册子,他怕自己被吓死,写得一笔好字的裴小郡王从来没有见过这样丑的字,他怕这字流露出去,旁人拿来笑话他,这让裴小郡王的脸往哪里放?!
越想他越惊恐,从美人椅上弹起来,在凉亭里面来回踱步,“你现在……”
“吃什么?我去做。”秦叙把册子收起来,他估计裴弃看不懂。
裴弃突然在他面前低头,凑近了看他,“你还想吃饭?”
秦叙低头看了眼册子,又抬头看裴弃,裴弃的眼睫毛好长,一下一下地忽闪着,眼眸也很明亮……秦叙忽然回神,“想。”
裴弃险些气死,“你居然还想吃饭!”
秦叙委屈地站起来,低垂着脑袋,“不能吃吗?”
裴弃掐着自己的人中,一把抓过他的册子质问,“你将来不是要当大将军吗?”
秦叙不明所以地点点头,裴弃更生气了。
这是什么!这不仅仅只是丢他裴弃的名声了,这更是对他自己的未来半点责任心都没有,没有一笔好字,不说好字,就单单只是能拿给人认的字都没有,那当什么大将军?!
裴弃气了半天,又忽然反应过来,他有什么好气的,这都是秦叙自己的选择。
但是他一转头看着秦叙,突然想起方才秦叙递给他册子时,手上粗糙的茧子,裴弃决定再多管一次闲事,“你以后打算用这笔字给陛下写折子?”
秦叙腾的一下羞红了脸,“我,我有在练的……”
他自小长在军营,除了押送粮草,还要学会煮饭,随时准备着上战场,他什么都会,除了写字,他连字都认不全,这一下被问得满面羞愧。
裴弃狐疑地坐下,“再给我看一眼。”
秦叙抱着册子不肯撒手了,方才裴弃跳起来的时候他还不觉得有事,现在是羞得耳朵尖都是红的,“不要了……”
裴弃轻笑出声,他之前怎么就没发现秦叙这么好玩呢?反正都是他的人了,玩一玩也不打紧吧。
“不要什么?”裴弃斜靠在椅子上,起了玩心。
秦叙窘迫地往后退,“不看了……”
“我不是你师父吗?”裴弃作势伸手想从他怀里拿册子,再看一眼那根本认不出来的鬼画符。
秦叙摇摇头,用祈求的眼神看他,“师父……”
裴弃一愣,手指就这么搭在他的手腕上,温热的触感在肌肤上蔓延,裴弃像是被刺挠了下,他不自然地收回手,轻咳一声,“我看看,然后教你,要不要?”
秦叙眸光一亮,“要!”
然后十分果断地就把怀里的册子交了出去,裴弃轻叹一声好骗,真是小孩子。
秦叙侧着身子站在裴弃的右手边,小声说,“我有好些字不认识,猜着写的。”
裴弃倏尔抬头,不可置信地问,“你说什么?”
秦叙犯了蠢,不肯再开口。
“好好好,古有仓颉造字,今有秦叙猜字。”裴弃的嘲讽羞得他无地自容。
秦叙不敢反驳,低着头表达自己的认错态度。
裴弃三两下翻完了册子,偏头问,“之前是谁教你写字的?”
“没人。”秦叙抿了下唇。
裴弃有些诧异,“没人?”
秦叙点点头,裴弃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想到了那个卖掉的花园,不确定地追问,“北境一个先生都没有吗?”
秦叙怕裴弃仰头会累,便蹲下来说话,“没有教书先生,想学写字就要去找会写的教,我爹娘每次写的折子都是去城里请捉刀。”
裴弃知道捉刀,在上京里也不乏有达官贵人养捉刀,为的是给自家公子小姐写好文章,让他们拿出去扬名。但是没有想到北境竟然也有。
“不给你请先生?”裴弃一直觉得字是人的另一个模样,字如其人,看着这样粗糙蹩脚的字,他甚至都想不出来秦叙为什么一直都很平静,除了在灵堂的时候像个小孩子,其他时候都有了独当一面的雏形。
字如其人,大约就是这份字里透露出来的平静吧,没有尖锐的转笔和锋芒的棱角,只是平静。
秦叙摇头,“没有钱请先生。”
裴弃喉咙像是被一团棉花堵住,原本对于字的嘲讽,一句都说不出来,“以后我教你。”
“好,多谢师父!”秦叙笑眯眯地望着他。
裴弃觉得自己应该有点威严,于是绷紧了嘴角说,“给我好好练,别出去拿着这笔字给本郡王丢脸。”
“嗯!不会的,我要是没有写好,我都说是我自己写的。”
月光落下来,裴弃看着手里的册子,心里很不是滋味。
盛夏七月的蝉鸣聒噪刺耳,裴弃一整夜都没有睡好,梦里不是藤蔓加身,就是锁链铃铛响,好容易挣脱了,翻了个身准备继续睡,就看见雪山下有人朝他伸手,裴弃疾行两步,想看清楚那人的脸,结果被一阵叫喊惊醒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