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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明月若有所思:“知道了。”
董大夫又道:“昨日秦大人问起姑娘的眼睛,我说姑娘能见一些光了。”
卓明月眼中渐起涩意,转过眸去沉默良久,淡淡道:“嗯,快看见了。”
这些时日她做过很多梦,有秦时的梦都很美,醒来都舍不得,想再回到梦里去。
她幻想过等“复明”之后,秦时带她去看所谓的天高海阔,漫山遍野百花开尽,姹紫嫣红。
他们做一对男耕女织的平凡夫妻,生几个可爱的孩子,秦时会在她发髻间插一朵海棠,说她是最美的娘子。
也会梦到宴清风。
梦到自己有时屈服,有时反抗,可结果都是一样的。
她躲不掉,逃不开,犹如身陷不见天日的深井中,快要爬出井口便会跌下去,摔得面目全非。
董大夫犹豫半晌,长长叹了一声。
“秦大人方才看到姑娘你和……但他叫我不要在你面前提,说你是个好姑娘。”
适才在那凉亭边,他们一道看见了那一幕。
同为男人,连董大夫都为秦大人愤愤不平,他对卓四姑娘有多上心,董大夫是看在眼里的。
董大夫劝道:“天涯何处无芳草,以秦大人的条件,大可以娶个更好的。”
秦时却道:“她迫不得已的,她是个好姑娘,若连我都不信她,放弃她了,她往后该怎么过?”
都主动坐到男人怀里了,还叫迫不得已吗?这句话董大夫想说,却没说出口。
董大夫起初对卓明月的印象便不是很好,一个装瞎来博男人怜惜的女子,满口谎言,满心算计。
这倒不是什么大问题,可水性杨花这一条,叫人发指。
董大夫忍不住嘟囔:“她至少该为秦大人你宁死不屈,誓死守住名节……”
“我不需要她宁死不屈,”秦时眸色晦暗不明,声音轻而坚定,“我要她好好活下去。”
他如此言说,董大夫便无法,唯有一声叹息。
卓明月隔着软袖,轻揉隐隐作痛的腕处。
“董大夫,你在秦府住的这些时日,有没有察觉有什么不对劲的?”
董大夫回想道:“也没什么不对劲的,就是秦大人跟他母亲荣华郡主的关系不是很好,总避着她走。”
这些时日卓明月也听宴青菱说过,秦时的母亲是个很不好相处的人。
秦时是她唯一的儿子,荣华郡主在他身上太费心思,反而叫秦时无从喘息。
董大夫问:“姑娘为何问我这个?”
卓明月眼眸低垂,声音飘忽。
“董大夫,你替我转达一句话。我从来都知道他有难处,我愿意等,却实在身不由己。世事如此无可奈何,还请他忘了我。”
小兰一直在旁默默着收拾着屋子,听见这话,她惊道:“小姐,你在胡说什么?”
董大夫走后好一阵,小兰还在喋喋不休。
“秦大人对你那么好,小姐你在想什么啊?”
“过了这个村可没这个店了……”
“小姐,我要是你,我就算拼了命也要把人留住啊!”
卓明月听她唠叨许久,一直沉默着。
直到小兰蹲在她面前抽泣了起来。
“小姐没了秦大人,以后可怎么办啊!”
卓明月捧着她脸,给她擦眼泪,温声细语地说:“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秦时不带我们回家?”
小兰道:“大概是为了小姐的名声……”
“我在康府,名声就能保全了吗?”卓明月神色黯淡,无奈道,“他没有办法带我回家,给不了我名份。”
小兰不太明白。
对于那些世家子弟来说,养个女子在家中再常见不过,哪有什么做不到的?
而且她家小姐也不是说非要正妻之位。
只想要个容身之处罢了。
卓明月轻声道:“我不愿叫他为难了。”
小兰抓紧她的手:“可是小姐,如果秦大人他不怕什么为难,小姐不愿意等上一等吗?”
“他不会愿意了。”
家里的阻碍已叫他头痛不已,今日的事,足够给他理由放弃。
不如由她来开这个口,叫他也少几分愧意。
小兰道:“如果秦大人还愿意呢?”
她下巴枕在卓明月的膝头,卓明月摸摸她的头顶,叹息道:“他不应该这么傻。”
那么多阻碍在眼前,放手才是对的。
……
秦时偏偏是固执的。
天还未黑透,他便来了。
卓明月被他抵在门上,秦时看着她琥珀般的眼睛说:“跟不跟我走?”
他带了包袱。
“去哪里?”她问。
“你想去哪里?”
秦时的意思是,她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只要是远离那些人的地方,都好。
卓明月沉思片刻,对他道:“你知道的,这附近一定有他的人。”
他们很难避开所有耳目溜出去。
秦时目光坚定:“不试试,如何知道?”
他背着包袱,拉着卓明月的手,要带她往门外去。
卓明月脚步未动。
秦时问她:“怎么了?”
卓明月反问他:“阿时,为什么要这样坚持?”
秦时面向她,目光遥遥落在她身后角落的昏暗处,眸中微微一沉,嗓音低哑。
“我曾放弃过一个姑娘,她在人生最后的日子里,被我伤害,又死于我母亲的手里。”
“很长一段时日里,我不信她死了。”
“我想,如果重来一回,我一定不带她回去,不叫我母亲知道她的存在,更不会弃她不顾。”
卓明月心想,难怪宴清风说他不给那女子收尸。
昨日还鲜活的姑娘死了,还是因他而死,他不信,也不愿承受。
悔得刻骨铭心,才叫他这一回无论如何都信她,无论如何也不肯放手。
他怕旧事重演,怕自己悔不当初。
秦时陷入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中,声音越发嘶哑。
“她被爹娘逼着嫁人,逃出来,遇见了我。我见她可怜,把她带回家中。”
“我偏要给她正妻之位,可父亲母亲执意不肯应允。”
“趁我不在,母亲便百般为难她,叫她痛不欲生。”
“她承受不住母亲的刁难,想离开我,我答应了。可她刚出秦府的门,便被我母亲……”
“仗杀。”
说出最后两个字,他形如落木萧索,溃不成军,泣不成声。
卓明月拥住他。
那个女子是他心头朱砂,触及便是剜骨之痛。
她也心疼,心疼他这一世都也许不能走出那段过往,再也见不到那位女子。
叫人刻骨不忘的,或许不是爱,是愧疚。
秦时抱紧她,脸埋在她肩头,絮絮叨叨的说:“我卖了点物件,凑了些银钱,够我们好好生活一阵了。明月,跟我走,离开这里,这一回我会保护好你。”
卓明月眼中依稀有了泪光。
“可是,阿时,我不是她啊。”
那个女子聋哑,而她有眼疾,她们一样被家人逼着嫁人,一样身如浮萍没有归处。
她们多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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