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以从府山博物馆出来后,没有回锦溪别院,而是将车掉头,朝着雾山院极速驶去。
进入深冬的云涧,柏油马路两侧的梧桐树叶子已经落光,赤裸的枝干滋生出别样的美感与浪漫。
冷风顺着并未完全关闭的车窗吹入,抚在乔以的脸上,令她因受到侮辱所产生的怒火,渐渐平息了下来。
二仙同里和于建国有关的传言并不少,但知道的人都像是不知道一样,谁也没有将它拿到明面上来说过只言片语。
乔以开始反省,刚才将交易视频发到工作群打草惊蛇的举动,是不是有些冲动?
毕竟那个交易视频,并不能证明于建国和老驼旧物里那些,来自府山博物馆地下储藏室的文物,一定存在不正当的关系。
“嗡嗡嗡。”
放在副驾位置上的手机,在这个有些沉闷而又憋屈的时候响了起来。
乔以低头一看,是陆砚知的来电。
她伸手把音乐声关掉,在一个能看到府河的路边将车停了下来。
陆砚知开门见山,问:“于建国有为难你吗?”
他音色淡淡,听不太出问这句话时带着的情绪,是什么样的。
乔以顺着半开着的车窗看出去,平缓的语调在呼呼的风声下变得有些缥缈。
“没有。”她答。
陆砚知沉默了两秒,又问:“你是不是将他和应梦去老驼旧物的视频丢工作群了?”
乔以脸上的表情瞬间僵住:“你怎么知道的?”
阳光下波光粼粼的河面追着风漾来荡去,跟她此刻忐忐忑忑的心如出一辙。
原本以为陆砚知要指责自己冲动行事,毕竟二仙同的那帮老狐狸们,稍微察觉到点风吹草动,藏尾巴的速度比狗都还快。
这样一来,他们还顺藤摸个屁的瓜!
正想着要如何挽救这件事情,就听见陆砚知说:“那个视频已经在朋友圈里传疯了,很快就会在各个平台扩散开来。”
乔以的心顿时哐当一声。
完了……
“我是不是太冲动了?”吸了吸鼻子,乔以的嗓音变得沉闷起来。
陆砚知停顿片刻,那头传来杯子和勺子相碰撞的声音。
隔着听筒,乔以好似也能闻到他喜欢的黑咖啡的苦酸味。
紧接着,她就听到陆砚知不紧不慢地说:“这件事情激起的动静越大,越对双龙九凤冠盗窃案一事的调查有利。”
有利?
这确定说的不是反话吗?
乔以误以为他这是在强行安慰自己,皱了皱眉,问:“为什么?”
陆砚知端过咖啡在窗边坐下,说:
“从府山博物馆发出公告起,打草惊蛇的说法就不存在了。”
“所以这件事情的关注度越高,刑警队那边越有可能收到相关的线索。世界有人站在阴暗处,就有人站在对立的阳光下,这是其一。”
“同理可证:其二,于建国和应梦的这个行为,有人相信是正常的鉴别,就一定有人怀疑存在不正当交易,那一堆原本应该藏于博物馆地下储藏室的古物,就是他们产生怀疑的底气。”
此外,热度的出现势必会引起上面领导的注意。一旦产生注意,那调查于建国和应梦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情。
这样一来,关于府山博物馆古物消失的秘密,很快就会真相大白。
而双龙九凤冠,也是那些消失的古物中的一员。
乔以紧蹙的眉眼,瞬间舒展开来:“我明白了。”
陆砚知嗯了一声:“所以这件事情,你做得很好。”
乔以内心的乌云随着他这句话的落下,瞬间消散,下垂的嘴角也微微扬了起来。
“但还是……谢谢你帮我找借口。”她说。
陆砚知没有说话,只是短而轻地笑了一声。
紧接着一阵急促地敲门声响起,电话随即被挂断。
乔以关上手机,继续朝着雾山院驶去。
视频既然已经在朋友圈里疯传开来,于建国和应梦两人自然也不可能坐以待毙。
因此,这件事情接下来的发展会不会同他们预料中的一样,继续在网络中疯传起来,谁也说不清道不明。
车到山前没路再说吧,乔以心想。
……
雾山院。
代满珍和乔昌清坐在院子里的长木桌旁。
两人似乎在讨论和规划着什么事情,嘴巴和手中的钢笔不停地动着。
有那么一瞬间,乔以很想像小时候一样冲到他们背后,然后“啊”的一声逗趣一番。
但嘴还未张开,两人头顶的白发先一步将她这个冲动,给挡了回来。
有一代人成长,就有一代人老去。
很明显他们的心脏已经……经不起她这样的逗趣了。
乔以的眼眶突然有些滚烫。
她站在小院门口,静静地看了两人很久,直到内心起伏的情绪完全平复下来,这才抬手摁响门铃。
一见到乔以,代满珍和乔昌清嘴角的笑意,一刻也没有停止过荡漾。
“檀檀,今天怎么有空回家?”代满珍问。
乔以将头埋在代满珍的怀里,像没有长大的奶猫一样,蹭了又蹭,答:“去了一趟博物馆,正好想家了,就顺路回来了。”
听到乔以这么说,代满珍原本轻轻抚摸着她脸的手瞬间僵在空中,问:“领导那边是不是为难你了?”
府山博物馆和雾山院完全就是两个相反的方向。乔以口中的顺路,显然是在胡扯。
乔以摇了摇头,笑说:“你们忘了吗?我现在是被停职停薪的状态,所以他们为难不了。”
代满珍微微愣了一下,点头应道:“这倒也是。”
乔昌清听到她这样说,若有所思地叹了一口气,问:“双龙九凤冠的事情,到现在都还没有突破吗?”
乔以刚要摇头,脑海里突然闪过陆砚知说的视频疯传的事情,答:“现在还没有,但应该很快了。”
乔昌清嗯了一声,又说:“那些骂你的话,不管是来自身边还是网络,都别理睬。既然我们问心无愧,那静待警方的结果就好。”
一阵风吹来,长木桌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字的纸,突然被吹落在地。
乔以低头扫了一眼,但还来不及看清楚,就被乔昌清给拾了起来。
“爷爷,我知道的。你这是在写什么?”乔以问。
乔昌清拿起笔,边继续写边说:“我和奶奶在算,我们每个月的工资加退休金加奖金什么的,一共有多少钱。”
乔家其实没有两个是对钱有概念的人。
有住的地方,能吃饱穿暖,有一份热爱的工作可以施展自己的力量,这就是他们对生活的需求,压根儿没有时间和想法去消费别的。
所以两人这突如其来的反常,不禁令乔以有些诧异,她问:“你们算这个做什么?”
乔昌清顿了一下,语重心长地道:“我和奶奶商量了一下,你现在不是处于停职停薪的状态吗?”
乔以面带疑惑地嗯了一声,就听见乔昌清说:
“我们一来有些担心你成日闷在家里胡思乱想;二来担心你就此对生活丧失兴趣一蹶不振;三来也是这些年我们陪伴彼此的时间都不够多,所以我和奶奶给你找了个工作。”
什么工作能将这三者都能解决?
乔以暗沉的眸色因为对这个东西的好奇,而猛然一亮,“爷爷,我怎么感觉好神秘的样子。”
乔昌清见她笑,嘴角咧得比她更开。
随即在纸上写下四个令乔以极度匪夷所思的字。
——全职孙女。
乔以还来不及开口说些什么,雾山院的门铃再次响了起来。
……
乔以抬头,顺着声音看出去。
竟是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就有三百天都在出差路上的乔明鸣。
但此时站在乔明鸣身边的,既不是他的老婆安心,也不是他的儿子、即乔以同父异母的弟弟乔景席。
而是陆砚知最好的朋友赵霁。
他怎么会出现在自己家……并且看起来和乔明鸣相当熟悉。
眉眼微蹙的乔以僵在原地,开始打量起赵霁来。
这是她第一次这么认真地看赵霁。
他和陆砚知一样高而显眼,气质清洌。但眼睛却是干净而明亮的,像星星又像山间的潺潺流水,还像日出时分的光圈。
似乎是怕冷的原因,赵霁穿了一件纯黑色的长款羽绒服,又围了一条咖啡色的围巾,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他两只手拎满了东西,袋子在手指上勒出来的乌紫色痕在他白皙的皮肤上,看起来有些突兀,又有些惊心。
察觉到她的打量,赵霁歪头看了过来。
四目相对,他冷沉的眸色当中也有着不小的惊讶。不过这份惊讶很快恢复平静,见是乔以,他微微颔首,唇角的笑意礼貌、生硬。
他们像是认识……又像是陌生人。
乔以还来不及开口问,代满珍和乔昌清已经起身迎了出去。
“小霁来啦!”
赵霁收回在乔以身上的目光璀然一笑,明亮的眼眸里温柔漾漾,“爷爷,奶奶。”
代满珍和乔昌清一边拉着他往屋里走,一边说:
“下次不准再买这么多的东西回家听到没有?你刚买了房子,用钱的地方多着呢,知道吗?”
他们对于赵霁的热情、熟悉、亲近,令乔以彻底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