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你现在能安全的站在这里,我很欣慰,以后要是遇到什么困难就来南京路102号修鞋铺找我,还有,我的身份不能告诉任何人,包括你的丈夫,我不能多待,先走了。”
“沈大哥!”季云漫追上前了一步:“注意安全。”
沈书庭拉起黄包车,朝她笑了笑:“我会的。”
季云漫看着沈书庭的背影,内心被他深深的震撼着,当时爸爸的心情应该和他一样吧...可惜,爸爸再也看不到新中国了。
她独自一人朝小街口走去,这里的每一片瓦、每一块砖,她都是那么的熟悉,弄堂里热闹的声音仿佛又回到了许多年前。
那个时候,她还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儿,虽然从小没有妈妈,但是爸爸也给了她足够多的爱。
霓裳记许久没人打扫,门框上落了一层厚厚的灰,房子也被烧得漆黑,她站在门外,看向阁楼的那个阳台,燕子在墙角筑起了巢穴,她不断地回想那个晚上。
段亭泛到底是如何把她救出来的?
林建中恍惚中看到了季云漫的影子,立刻取下白袖套冲了过来,盯着季云漫看了半晌后,狠劲地拍了拍自己的大腿:“云漫~真的是你!”
话毕,周围街坊邻居们纷纷都围了过来。
特别是何大婶,直接放下手里的簸箕就跑了过来,围着季云漫转了好多个圈。
“林大伯,何大婶~”季云漫一一的和大家打着招呼。
“你的眼睛...看见了呀?”何大婶问。
“嗯。”
“我们都以为你死了,侬这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啊?”另一个女人说。
“那天我家阿正还说,侬嫁给了段景山的小儿子去过好日子去了,我还让他别瞎说,看来是真的啊。”
“你爸爸不是共党吗?那你还嫁给汉奸做什么?”
林建中用手里的袖套拍打了一下刚刚说话的女人:“你们胡说什么呢,让云漫自己说。”
大家的言语让季云漫有些接不上趟,只好平平地摇摇头:“我没什么说的,我就是想家了,所以回来看看。”
说完,季云漫抬脚跨进了霓裳记,从里面把倾斜的木门掩了起来,林建中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云漫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肯定不是她们说的那种人,她一定有苦衷,只是难以启齿罢了。
“行了行了,大家都去忙吧,别看了!”林建中驱散着大家,自己也回到了生煎铺子忙活着。
季云漫拿起家里的扫帚,一点一点的把霓裳记打扫得干干净净,因为许久没有住人,所以还有些潮湿。
后院的墙上有很多弹孔,还有一些地砖被熏得抹黑,她没有办法想象,那天晚上爸爸经历了什么。
她席地而坐,眼眶里的泪水奔涌而出...原来,一个人长大竟是这样的感觉,告别是那么的难过...
或许别人的告别是平淡而值得铭记的,但季云漫的告别是突然且深刻的。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天色渐渐暗了下去,季云漫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天已经黑了。
她从霓裳记走出来,跨出门栏的时,差点踩到地上的油纸,她蹲下将油纸拿起来,两个沉甸甸的生煎让她心里有了久违的温暖。
她抬眼看向对面的楼房,林建中正站在窗边朝她招着手,此情此景,诸多年前也是常有的事,不同的是,现在林建中的脸上多了几道皱纹,两鬓也多了些白发。
她刚想走上前去道谢,一束车灯照亮了整条弄堂,发动机的声音轰轰作响,季云漫抬手挡住刺眼的车灯。
只见段亭泛还没等车停稳就开门下了车,一把将季云漫紧紧地抱在怀里!
季云漫楞了几秒,她能感受到段亭泛着急的情绪,他,这是在担心自己吗?
紧接着,季云漫看见单行急匆匆地从车上下来,如释重负地撑着膝盖,感觉累坏了:“我的三少奶奶哟,您可把我们找坏了,您说,您怎么出来也不说一声,三少爷都快急疯了。”
季云漫有些不好意思:“对不起啊,我...就是想家了,一时没注意时间。”
片刻后,段亭泛松开手,深邃的褐眸就像把季云漫看穿了一样,他的神情涌动了很久,就在季云漫以为他要对自己发脾气时,段亭泛只是简单的说了两个字。
“回家!”
一路上,车内的气压低得骇人,甚至季云漫觉得段亭泛下一秒就要把她杀了泄愤一样,她几番纠结,最终伸出了两根手指,扯了扯段亭泛的衣角。
“你,生气啦?”
段亭泛低低清了一下嗓子:“没有。”
“那你干嘛不说话啊?”季云漫被他的举动逗笑,不知道为什么,季云漫觉得他现在的样子就像一个小孩子一样幼稚,自己什么都不说,只会生闷气。
“我没有。”
“噗嗤~”季云漫忍不住小声笑起来:“没有就没有吧。”
回到小洋楼,段亭泛自己下车扬长而去,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一言不发。
单行走进来,很是尴尬,只好朝季云漫使了个颜色,让季云漫去哄哄他。
可是季云漫从来没有哄过人,更不会哄‘孩子’。
“呃...那个,我以后去哪儿之前,一定和你说一声,保证不会再出现今天这样的情况了。”
季云漫用尽了浑身解数,终于挤出了一句话。
可坐在沙发上的段亭泛依旧一言不语,双眸停在地砖上,还是很生气的样子。
季云漫束手无策,只好楞楞地站在原地,两只手不停的拧在一起,又松开。
段亭泛抬眼正想说什么,晃眼间,似乎在一楼客厅的窗户后面看到了一个人的身影。
他忽然回想刚刚进来的时候,铁门对面停了一辆陌生车牌的轿车,当时正在气头上,也没太在意。
段亭泛有一种预感,来者不善,他警惕起来,拿起桌上的水杯慢慢悠悠地朝那扇窗户走过去。
季云漫莫名其妙的看着他走到窗户边,等他猛地推开窗户时,窗户外已经没有了人影。
他看见一个男人迅速地翻过了他家的围墙,钻进了那辆黑色轿车,轿车启动驶离...
轿车的帘子被风吹起来,而黑色轿车里那个男人的身影,段亭泛很熟悉,很熟悉。
此时,单行正好从厨房里端了一杯牛奶走出来,段亭泛叫住他:“单叔,你收拾一下,明天开始,你和云漫去段公馆住几天,我这几天码头忙,可能都住在码头。”
“好。”单行觉得奇怪,之前老爷打了很多次电话来,让三少爷带三少奶奶回家吃饭,三少爷都拒绝,这么今天突然就想通了?
“去段公馆住几天?”季云漫的语气有些不悦,就算今天她错在先,也不至于把她赶去段公馆吧?
“对,小妈早就想见你了,正好你过去可以和她相处相处,那边人多,比这边热闹。”段亭泛的语气很坚定,基本没有可以商量的余地:“你去收拾东西,明天我会陪你过去,顺便在那边吃个饭。”
这一刻,季云漫突然感觉到,她和段亭泛又像回到了最开始那样,中间隔了一条鸿沟,他的性子让人难以捉摸。
上一秒,季云漫还在为他今天晚上找自己而着急的举动窃喜,下一秒,又都打回了原型。
不过,他们确实只是有名无实的夫妻罢了,所以,季云漫淡淡地说了一句:“知道了。”
段公馆。
琉璃窗户被洋楼里面的灯映射得闪闪发光,院子里停了数十辆黑色轿车,院子里的花草井然有序,显然是常常被人打理。
段景山坐在德国进口的沙发上,和大儿子段亭东谈笑风生,笑声一阵接一阵,其乐融融。
公馆内一楼的大圆桌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菜肴,丰富至极还冒着热气。
家里的佣人们忙上忙下,只为迎接传说中的三少奶奶,还有许久没有回家的三少爷。
门外,段亭泛和季云漫下车,他竟然绕到她身边,主动的牵起了她的手,季云漫调整了tຊ一下呼吸和面部表情,微微扬起嘴角跟着段亭泛走了进去。
“父亲,我回来了。”段亭泛径直地朝客厅走去。
“来了,快坐,你小妈听说你们小两口要回来,今天说什么都要自己下厨,忙活了一天呢。”段景山从沙发上站起来,乐呵呵地迎接着他们夫妻二人。
季云漫终于明白,段亭泛这个阴晴不定的性子是遗传谁了,今天的段景山和季云漫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也完全不一样。
没有那么严肃,反倒是有一些亲近。
只是,家里的佣人们都纷纷用着奇怪的眼神看向季云漫,看得季云漫浑身不自在。
宋茹走到季云漫跟前,亲热的拉起季云漫的手:“哎呀~云漫,都是一家人了害羞什么,来,坐到我旁边来。”
段亭东上前将手搭在段亭泛的肩膀上:“三弟,今天太阳是从西边出来了啊,要我说啊,今天晚上你不喝醉都不行。”
“好!”
段亭泛没有拒绝,一口就应了下来。
“既然人都到齐了就都别都站着了,过来吃饭吧~~”一个成熟女性的声音从侧后方传来。
季云漫应接不暇的回头,这个女子应该就是段亭泛的小妈了吧,她身上的旗袍竟然是霓裳记的,看到这里,季云漫有些欣慰。
宋茹在季云漫耳边解释着:“云漫,这是母亲。”
季云漫立刻回神过来,礼貌地鞠了一个躬道:“母亲、您....好~”
李嫣怡满意的笑着点点头,要知道,段亭泛回到上海那么久以来,可是从来没有喊过自己母亲的,段亭泛的老婆突然一喊,她脸上还有些挂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