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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似海道:“你当然有主人,而且还是一个大人物,你和江岸春都是这个大人物的暗桩,江岸春一直潜伏在魏国公府,任务就是从徐家打探各种朝廷秘事和讯息,因为江岸春取得徐公爷信任万分不易,而且要一直潜伏下去,不能轻易露相,所以必须靠一个人万分信任又不容易惹人起疑的人替他传递出讯息,这个人就是姑娘你了。至于你的主人,就是宁王!这就是你身上担负的大秘密!”
  吴宁儿愣了一会,道:“宁王?什么宁王?”
  秦似海道:“太祖皇帝的十六子朱权,年轻有为,受封大宁边境,节制沿边兵马,是为宁王。宁王年轻有为,才干过人,十五岁便能镇守边关,放眼整个朱家,算得上首屈一指的人才,他手下的朵颜三卫更是天下无敌的铁骑,如今太祖皇帝驾崩,却没有传位给他的儿子,而是让皇孙朱允炆继位,宁王自然心中大为不满。”
  吴宁儿道:“秦公子,你说的这些皇亲国戚的事,和我有什么关系?”
  秦似海再次摇晃手中的腕铃,道:“当然有!他在大宁受封,自然得到了当年的五对腕铃,派你来京城取得刘纯当年的诊疗笔记,必定是为兴兵夺位收集对朱允炆不利的证据,将来要逼皇帝退位,也算有正当理由。腕铃儿、吴宁儿,姑娘的名字也来自宁王吧?”
  他忽然停下,冷冰的脸上流过一丝黯然,道:“在下起初以为姑娘对柳十郎一片挚诚,如今看来,那柳公子说得也有他的道理,你不过是想利用他为出逃找一个借口罢了。以我看来,姑娘年龄与宁王相若,对他更是情深意重,甘愿身入青楼也要替他做事。”
  吴宁儿忽然大声道:“你胡说!胡说!”
  话音一落,她的眼泪流了出来,又道:“秦公子,虽然我没有喜欢你,但是我从来也没讨厌你,现在我好讨厌你!你说的什么宁王,什么皇帝,我都不明白,都不认识,也不介意你怎么说。但是我在不知道柳公子是骗子之前,对他是真心实意的,只想安安静静快快乐乐陪他过一辈子,我没有利用任何人,我不是骗子……秦公子这样看待我,又何必要我以后跟你,我若跟了你,不是成天被你冤枉么?”
  丁阿三一直微笑看着二人,这时开口道:“这些婆婆妈妈的小事,姑娘不用哭泣,帮主也不必吃醋。我只想请教帮主一件事,依你所说,吴姑娘身上担负着秘密任务,为什么她一出逃,锦衣卫反应如此之快?你才说了锦衣卫是只会刑询逼供的无耻混蛋,吴宁儿又怎么会那么轻易就暴露身份了?”
  秦似海沉吟了一会,道:“这一节我还没有完全想通透,只有猜测,不过这猜测是极为合理的,吴宁儿暴露身份,并非是锦衣卫有什么能耐,而是因为魏国公府的原因。众所周知,朱允炆继位后开始削藩,阻力极大,他面对最大的威胁并不是宁王,而是燕王。燕王戍守边关,功劳最大,又与魏国公是姻亲,所以势力也最为雄厚,燕王和宁王一样,也是早有反意,但燕王年龄大了宁王很多,行事更有分寸,他反与不反,全在于徐家是否支持燕王。”
  丁阿三道:“帮主觉得徐家是什么态度?”
  秦似海道:“从吴姑娘出逃又立即暴露之事看来,徐公爷本人一定是全力拥戴朱允炆的。吴宁儿和江岸春的身份锦衣卫未必知道,但徐公爷或许是心中有数的,只是暗中观察隐忍不发而已。因此吴宁儿一出逃,江岸春立即露出马脚,杜庭芳胆敢在魏国公府拿人杀人,徐公爷没点头,谅他也没这胆子。由此秦某才斗胆判定,徐公爷一旦表明态度,燕王就会隐忍,燕王不反,宁王就成了孤家寡人,必反无疑。”
  丁阿三道:“燕王若是不忍,偏偏要反呢?”
  秦似海道:“燕王虽然善战,但是兵力财力不足,尤其是没有宁王麾下的朵颜三卫,他和朝廷的大军一斗,必定是两败俱伤。以我的推测,宁王必定也是先作壁上观,然后坐收渔翁之利,获益反而更多。”
  丁阿三道:“这么说来,帮主赌定宁王要反了?”
  秦似海一改他神情冷漠的模样,仰头向天,朗声道:“宁王不反,必被削藩。你看看那些先前被削的王爷,湘王自焚了,齐王、代王、岷王被废了,以宁王的实力和志向,被削藩定然是他接受不了的结局。所谓逐鹿天下,成王败寇,本来就是一场赌博,不仅仅是我赌,宁王也不得不赌。”
  丁阿三却摇头道:“唉,你们这些大人物,天天想着的只是成就大业,把咱们老百姓的性命从来没当回事儿。燕王反、宁王反,或者是其他什么王要反,只要战乱一起,战死的都是平民家的孩子,抛家弃口四处流浪的总是老百姓,这样的大业又有什么意思呢?”
  秦似海淡淡看了他一眼,神情极为不屑,却并不说话。
  丁阿三又道:“这些军国大事,我这赶车的也没什么见识,只是我没事时喜欢听说书的讲故事,说是春秋战国的事。帮主,你们秦家的老祖宗秦始皇以前也在别的国家当人质,费了好大的力才回国,是这样么?”
  秦似海道:“史上确有其事……不过秦始皇并不姓秦。”
  丁阿三笑道:“噢,那是小人无知了,不过他姓不姓秦这不打紧。燕王打仗厉害,大家都知道,太祖皇帝也怕燕王反,所以让燕王的几个儿子住在咱们金陵城,这事大家都知晓的。不过上个月我听到有人说起过,燕王给皇帝侄儿说,他年龄大了,思念儿子已久,年轻皇帝心软,让他们回去了。帮主想想,秦始皇回国后,把六国都灭了。现在燕王的人质回去了,燕王真会迟疑不反么?他就真得看徐家的脸色么?要是燕王有什么举动,宁王是否还反,就不好说了。”
  秦似海原本神情冰冷,这时忽然眉头一耸,半晌说不出话来。
  丁阿三又道:“无论是宁王反还是燕王反,对于帮主始终都是一次机会,帮主并不甘心只做一介江湖人,而是要青史留名的英雄人物。这样的机会并不容易遇到,帮主一定不会错过的,是吧?”
  秦似海默默点头。
  丁阿三道:“刚才帮主提到了‘赌’,其实帮主心中并非要与宁儿赌,而是要和自己赌,所以赌字不经意间便流露出来了。帮主这个赌注怎么下,其中大有讲究的。”
  秦似海注视着他,竟然恭恭敬敬抱拳道:“秦某愿闻其祥,愿赌服输。”
  丁阿三哈哈一笑,道:“帮主的本钱是四海帮,四海帮在江湖上厉害,可在朝廷纷争中,用处十分有限,无非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做些不要脸面的事儿。其实你能干的事,锦衣卫也能干,没有什么独特之处,无非就是更不要……不要那个一点。现在帮主拿住了吴姑娘,确实是多一个大赌注,但这个大赌注对你并没有真正的益处。”
  他摇头晃脑,笑嘻嘻道:“为什么我这么说?本来呢,对帮主有利又最简单的方式是把吴宁儿交出来给徐公爷,这样你成了徐公爷的人,就可以绑上当今的皇帝这条船。
  “听上去好听,但好处实在有限。因为不管是宁王反还是燕王反,皇帝都是一个只赔不赚的买卖,最差的结局是输了江山输个精光,最好的结局不过是仍然做他的皇帝。若是皇帝输了,秦帮主和四海帮恐怕都会输个精光,若是皇帝赢了,帮主得到的好处最多不过是一官半职的封赏,给帮主一个锦衣卫的百户,就跟康鲤差不多的官职,有什么用,就算给你一个千户,那也顶天了,可还是算不上成就大事,与帮主想求得的青史留名差得远了。”
  吴宁儿在一边接口:“是啊,秦公子,你把我交出来,得不到什么好处的,朝廷这些大官们还是瞧不起你江湖出身的,反倒还不如你在四海帮作帮主那么自由自在。”
  丁阿三道:“姑娘,你只管放心。我看得出来,帮主是挺中意你的,把心爱的姑娘交出去,博一个胜数不大、好处不多的结局,不划算,真不划算。”
  秦似海道:“这个在下心中有数,不会会轻易下注。”
  丁阿三道:“这个道理帮主比我更明白,赌就要赌大的,下注就要如下给要反的人,眼下帮主心中赌的是宁王要反,赌注似乎应该下给宁王,但你做的事却是让我想不通了。”
  秦似海道:“我现在还没有任何举动,如何让阁下想不通了?”
  丁阿三道:“请帮主想想,你刚才说宁儿是宁王的人,连名字也是从宁王那里来的,而且他们年龄相近,情投意合是吧?你却一再威逼吴姑娘跟你回金陵城,小人斗胆说一句,帮主抢宁王中意的女人,到底是想与宁王为友还是为敌呢?”
  秦似海垂下眼睑,默然不语。
  丁阿三道:“或许帮主想的是,如果你从吴宁儿身上探查出这个秘密来,权衡一下利弊,你再作最后的决定是吧?”
  秦似海面无表情,看着丁阿三,一言不发。
  丁阿三道:“我们不妨假想一下,宁儿就是宁王的人,她身上的秘密如帮主您老人家所说,是有关当今皇帝的秘密,对宁王造反成功之后有大大的用处。你如果拿到了这个秘密,只怕不仅没有好处,而是大大的灾祸,我听说书的人说过,什么飞鸟尽,良弓藏,若是宁王造反成功,第一要做的就会把你这个知道秘密的祸根先铲除了。
  “如果宁王不反,现在的皇帝一旦知晓你掌握了对他不利的秘密,立马就要不计代价杀了你,不仅是杀你,还要灭了你的四海帮,别说是建功立业了,你在江湖上都立不了足。这样的秘密,是谁也不敢碰一下的。帮主还奢望能在这些皇族之间的争斗中获利,只怕是连参与的机会也没有。”
  秦似海一直沉默无语,听到这里时,轻轻叹息了一声。
  丁阿三道:“说实话,我是一个外人,想劝帮主一句。你若是看重吴姑娘,便当真心实意打动她,让她心甘情愿和你回去;你若是看重将来的成就,要把赌注下给宁王,你便应当护送吴姑娘去她想去的地方,她若是宁王的人,你便能成宁王的盟友,有助于你的大业,她若不是宁王的人,你也吃不了亏,至少在吴宁儿心目中,你是有胸襟、能容人的江湖好汉、英雄人物。”
  吴宁儿道:“是啊,秦公子,你放过我吧,虽然我不能跟你,但我会一直记着你的好的。”
  丁阿三道:“其实这场赌局,并没有输赢,因为结局都是一样的。吴宁儿如果是宁王的人,帮主赢是赢了,却不宜让她跟你回金陵。吴宁儿如果不是宁王的人,帮主便是输了,也当放她走。无论是输是赢,你都应当放过吴姑娘,对么?”
  秦似海呼吸猛然急促起来,闭目良久不语,半响之后睁开眼睛道:“秦某愿赌服输,两位自便。”
  他回身凭栏远眺,又成了雕塑的模样,好久之后,他抬起右掌,看着小指边的一道细细伤口,轻轻抚摸已然愈合的伤口,喃喃自语:“赌下去,就会赢!”
  再次穿过弥漫山间的迷雾和蜿蜒曲折的石径,二人终于看到了停在山脚下的马车,吴宁儿欢呼一声,一路雀跃跳上了车,笑嘻嘻道:“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秦公子自己设立了一个无论怎样都会放我走的赌局,他失算啦。”
  丁阿三微笑不语。
  吴宁儿又道:“不过现在看来,他倒是个不食言的大丈夫,输了就认输,终于放过了我,我还是要记住他的好。”
  丁阿三道:“是么?那可未必。你如果放弃了抵抗要跟他走,我自然不会多言多语,他如果非要强留下你,你再嚷一声什么丁三哥快来保护我之类的话,我也不得不出手和他硬拼,其实他也未必占得了强。”
  吴宁儿惊道:“啊!你们交过手了?什么时候?谁赢了?我啥也不知道耶。”
  丁阿三看了一眼自己的右掌,小指根部和秦似海一样,同样有一条细细的伤口,伤口上已结了一条浅浅的痂壳,笑道:“我们刚刚上去的时候,秦似海要取你的腕铃,当时他忽然欺身上前,我不确定他会不会伤了你,或者用什么独门手法制住你,就不得不上前与他对抗。”
  吴宁儿颇为惊奇:“就那么一下子,你们已经交手了么?”
  丁阿三道:“嗯,他上前第一刀划开了你的手绢,这时我已经到了,他的刀可没容情,直接来削的手腕,我没有退让,同时也割他的手腕,我们二人估摸着不要两败俱伤,于是都收了刀,分别在对方小手指上留下了一道很浅的伤口,又都退下了。”
  吴宁儿道:“还好还好,你们两个千万不能拼命,一拼命我就完蛋。两个人都划个小口子,看来都是平手,那谁的武功更高一点呢?”
  丁阿三道:“这一下看似平手,但是他多做了一个从你手腕退下腕铃的动作,这样来说我的武功还差他那么一点点。”
  他沉思了一会,继续说:“但是如果是要拼命的话,我应该还占强一点,他是个很自负的人,不会和我这样的小人物拼命,赌命的事,完全犯不着嘛……不过从结局上,他终究是吃亏了,姑娘你知道为什么吗?我这手艺人身上又没有带什么武器,就随手带了一把修理马车时用的小刀片子,又脏又有锈,我这伤结疤了,他那伤还会又痛又痒呢,哈哈,这哑巴亏秦似海只能认了。”
  吴宁儿想了一会,道:“唉,其实我不怎么明白你们到底谁更厉害,武功什么的太复杂了。但不管怎么说,他真是赌输了。”
  丁阿三笑道:“你这样想就不对了,他并没有输。”
  吴宁儿奇道:“为什么啊?”
  丁阿三道:“你想想看啊,咱们这一路向东这么多天了,我还受过两次伤,四海帮真要拿下我们两个人,根本就是轻而易举的事。秦似海没这么做,是因为他自己内心矛盾重重,所以他真正赌的不是你的身份和秘密,而是他自己的内心,到底是你重要还是他的霸业重要。最终他选择了霸业,放过了你。”
  吴宁儿道:“可他赌我是宁王的人,霸业怎么能成功呢?”
  丁阿三笑道:“是非成败,谁又说得清楚。无论成败,这都是他内心真正看重的东西,值得为自己的梦想去尽力一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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