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杀错了人。” 陈宜脑中嗡嗡作响。 曾公公明明是先太后心腹,怎么会是突厥人? 她看着自己的手心,白净的手指缝里仿佛都是血,先太后的血。 “你没有!”李存安抱紧她,按住她颤抖的身躯,“先太后沉疴难治,她是病死的,与你无关。” 权力纷争,皇帝想对太后动手,尚且从长计议。李存安知道,陈宜动手时一定下了必死的决心,以至于被流放也毫无怨言。 他尝试劝导陈宜:“你只是帝后手中的棋子。” 陈宜应该知道真相,李存安打算拉她入局。 他逼着陈宜去想:“曾公公为人谨慎,药汤都要人试过,你那碗毒药酒如何能让他喝下,又如何进得了兴庆宫?” “你可知,五年间,不止曾公公,皇宫里消失、暴毙、病死的宫女太监,甚至是妃子,有多少?” “陈宜!”他捧着她的脑袋,几乎鼻尖碰鼻尖,一字一句从胸腔呕出:“帝后二人要体面地清除余孽,还要趁机夺权。你就是只替罪羊!” 梅园宫变后,皇后特传陈宜进宫,要她每月进贡九酝春,邀她品鉴美酒,极力塑造疼惜陈宜的假象。药酒治病,姑父在太医院提出多次,都没有用,陈宜拿给皇后品尝了一口,事竟就成了。 陈宜心里清楚,太过顺利,不正常。 眼泪模糊了视线,她想要逃避真相,李存安却不许。 “他们早就知晓,突厥人在宫中有内应,「梅园宫变」不过是一场角试,一场上位者探察人心的游戏!” 他还是说了出来。 帝后二人明知突厥人进宫行刺,安排酒商、名厨入宫,给刺客和细作钻漏子。再利用宫变,把罪责推到河西节度使身上,当场斩杀,死无对证。 他们早就知道,那天进宫的平民总有一家要死。 陈宜的脑海中浮现出那天下午,一家人欢欣鼓舞准备进宫。阿爹答应她回去就给她买糖葫芦,娘和陪同的伙计们,也都笑容满面,把进贡当作天大的荣耀。 她想起大明宫的每一次下跪,每一次心惊胆战,还有曲意逢迎。她花了那么多功夫讨皇后欢心。大明宫通往兴庆宫的路,她走了好多遍,才“碰巧”遇到曾公公。 这些,在帝后眼里,全部都无足轻重。 “那是人命,…
“我杀错了人。”
陈宜脑中嗡嗡作响。
曾公公明明是先太后心腹,怎么会是突厥人?
她看着自己的手心,白净的手指缝里仿佛都是血,先太后的血。
“你没有!”李存安抱紧她,按住她颤抖的身躯,“先太后沉疴难治,她是病死的,与你无关。”
权力纷争,皇帝想对太后动手,尚且从长计议。李存安知道,陈宜动手时一定下了必死的决心,以至于被流放也毫无怨言。
他尝试劝导陈宜:“你只是帝后手中的棋子。”
陈宜应该知道真相,李存安打算拉她入局。
他逼着陈宜去想:“曾公公为人谨慎,药汤都要人试过,你那碗毒药酒如何能让他喝下,又如何进得了兴庆宫?”
“你可知,五年间,不止曾公公,皇宫里消失、暴毙、病死的宫女太监,甚至是妃子,有多少?”
“陈宜!”他捧着她的脑袋,几乎鼻尖碰鼻尖,一字一句从胸腔呕出:“帝后二人要体面地清除余孽,还要趁机夺权。你就是只替罪羊!”
梅园宫变后,皇后特传陈宜进宫,要她每月进贡九酝春,邀她品鉴美酒,极力塑造疼惜陈宜的假象。药酒治病,姑父在太医院提出多次,都没有用,陈宜拿给皇后品尝了一口,事竟就成了。
陈宜心里清楚,太过顺利,不正常。
眼泪模糊了视线,她想要逃避真相,李存安却不许。
“他们早就知晓,突厥人在宫中有内应,「梅园宫变」不过是一场角试,一场上位者探察人心的游戏!”
他还是说了出来。
帝后二人明知突厥人进宫行刺,安排酒商、名厨入宫,给刺客和细作钻漏子。再利用宫变,把罪责推到河西节度使身上,当场斩杀,死无对证。
他们早就知道,那天进宫的平民总有一家要死。
陈宜的脑海中浮现出那天下午,一家人欢欣鼓舞准备进宫。阿爹答应她回去就给她买糖葫芦,娘和陪同的伙计们,也都笑容满面,把进贡当作天大的荣耀。
她想起大明宫的每一次下跪,每一次心惊胆战,还有曲意逢迎。她花了那么多功夫讨皇后欢心。大明宫通往兴庆宫的路,她走了好多遍,才“碰巧”遇到曾公公。
这些,在帝后眼里,全部都无足轻重。
“那是人命,”陈宜握住李存安的手腕,哭喊着,几乎呕出血,“李存安,那都是人命啊!”
金豆子一粒接一粒掉下来,李存安心疼,拇指擦掉泪痕,缓声道:“与朝局、政局相比,又算得了什么?”
陈宜微瞪,不可置信地望向李存安,忽地想起来,面前的不是她的青梅竹马苗安,是河西少主,李存安。
“是啊,算不了什么,”她松开手,人也冷静下来,“差点忘了,您是河西少主,是未来的河西节度使,河西的权利、百姓的生杀,都在您的手里。”
他和他们一样,是权力的玩弄者。
她长叹一口气,撑着膝盖起身,道:“与你们的大事相比,我们这些小老百姓确实算不得什么。”
她咬字“你们”“我们”,分得清清楚楚。
李存安维持半跪姿势,拉住她。
“陈宜,你能不能有点良心?”
“如果可以,我也不想做李存安,不想娶公主。我只想在九酝春做个小徒弟,每天下工吃师娘做的菜,和你一起长大、成亲、生子……”
他停顿片刻,沉声道:“是你放弃九酝春,是你杀了苗安。”
陈宜内心触动。
他跪着,她要走。一切好像又回到五年前分开那天。
她差点害死李存安,她欠他一句对不起。
“对……”
她转头,道歉刚说一个字,目光扫到屋角的女人。
王春华喃喃:“九酝春……苗安……”
陈宜眼见她神色疯狂,想要夺回地上躺着的匕首,已经来不及,王春华拾起面前的匕首,扑向李存安。
“拿命来,苗安!”
她双手握在刀柄,整个身体扑在李存安身上。
鲜血从两人身体间流出,洇湿李存安的袍子,在地上积出一滩血池。
“安哥哥!”陈宜大呼,腿一软,跪坐在地。
砰!
燕笳踢门而入。
“少主!”
他拎起王春华,扔到一边。
李存安腹部被血湿透,捂住腹部的手也都是粘稠的血液,样子十分骇人。
陈宜喊着“安哥哥”,一路跪爬过去,握住他血糊糊的手,不停地说“对不起、对不起”。
“小宜,”李存安有气无力,擦掉她的眼泪,“不哭。”
“我知道你不得已,我只想问你……咳咳,”他捂嘴咳嗽,掌心的血也不知新旧,“如果没有泰宁,你会嫁给我吗?”
陈宜想都不想,连连点头,“嫁,嫁。”
梦里李存安死在她怀里,现在成了事实,陈宜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顾不得思考。
其实,她只要冷静下来,看看李存安的脸色,就会发现不对劲。
燕笳实在忍不住。
“少主,”他打断两人互诉衷肠,“这老婆子快死了,有话要说。”
“什么?”
刚刚还孱弱的李存安侧头望过去,声似洪钟。
再看王春华,咕噜咕噜,喷泉似地吐出两口血,匕首插在她的腹部,血从指间渗出。
她的眼角流血,手伸向李存安。
李存安起身,凑耳过去。
王春华冲过来一瞬,他扣住来人手腕,扭向对方。一个没武功的女人根本伤不了他。
陈宜愣在原地,眼泪生生停住,李存安衣服上的血都是王春华的,他根本没事。
她拍拍胸口,长舒一口气,正打算找李存安算账,就听王春华口齿清晰道:“金仙儿,你这个叛徒。还我全家命来。”
说完,头一歪,没气了。
李存安的母亲金仙儿,也是突厥细作?
扬州名妓,孤儿寡母投奔庐州,一路都没有遇到匪徒,关在屋里不许出来……
怎么之前没想到?
燕笳眉心紧皱,望着李存安不说话。
陈宜站在李存安背后,只能看见他棱角分明的下颌和高耸的鼻梁,他一动不动,眼睛直直望着王春华的尸体,不晓得在想什么。
“燕笳,把这里清理一下。”
“是,少主。”
李存安站起来,朝向陈宜,“对不起。”
他在为装死吓她道歉,但陈宜并不在乎,她现在真真被过多信息冲撞,脑子还需要理理。
她摇摇头,安抚性回答:“没有关系。”
燕笳扯起王春华尸体的胳膊,拖行两步,有些吃力。
他放下尸体,同李存安商量:“我回趟驿站,喊人来处理。”
“不用,”李存安掂量,指向陈宜,“我和她就够了,乱葬岗的路我们熟。”
庐州乱葬岗在漱山背阴面,那里有个天然大坑。他和陈宜不是对乱葬岗熟,是对西郊漱山熟悉。
陈宜听及此,猛地缩肩,又想可能是自己想多了,只答了个“嗯。”
马车到山脚便不再方便,李存安半驮半背尸体上山。
开春后,树林里鸟越来越多,新发的树苗也争先恐后的生长。叽叽喳喳的鸟叫和清新树叶香气萦绕二人,李存安和陈宜一声不吭。
越往山后头走,腐味丑味越浓,李存安让陈宜等着,自己进去埋尸。
等到他出来,两个人原路返回。
快要走出树林的时候,李存安突然出声:“陈宜。”
他唤她的名字,没有看她。
“你嫁给我好不好?”
他们相隔两步,回应李存安的只有叽叽喳喳的鸟叫。
陈宜望向逐渐下落的夕阳,火红的边缘映出一只脊兽鸱尾,是那个他们差点找到的弃庙。
她说:“快回去吧,该宵禁了。”
李存安笑,“明明还早。”
一个要走,一个催,当初的两个孩子如今变成了对方。
他走到陈宜面前,平心静气跟她说自己的打算。
“我和泰宁商量好了,她会跟新帝提和离,就说身体不好,要去京郊寺庙静心修养,徐钧安会陪她去。”
“李嗣行也答应过我,让我八抬大轿迎你入门……”
“做妾,”陈宜打断李存安,抬起下巴,“去金州节度使府里做妾,和在庐州做个小掌柜,你觉得我会选哪个?”
李存安手指用力握拳。
他只言片语,陈宜读出许多无奈,知晓他到处游说,定许下许多诺言。于李嗣行那个人精,说不准还做了交易。
“李存安,我说过不嫁你,就不嫁你。”
“我们都太了解对方了。”
他们在一起太长时间,互相都摸透了脾气。
李存安不是要她做妾,他计算李嗣行去世后,就自己说了算,妾抬正妻,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
但陈宜比他更了解李嗣行,这个人心狠手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就算李存安是他的血肉,也不会心软半分。
“你的算盘,一塌糊涂,”陈宜评价道,“李嗣行不会让你脱离他的掌控,死也不会。”
她问他:“你娘亲是怎么去世的?”
李嗣行曾提起,金仙儿去世前跪求他善待李存安。金仙儿若是突厥细作,就算把突厥情报出卖给李嗣行,也不会善终。
“李嗣行说她是病死的,”李存安声线平稳,没有波澜,“他说是病死的,那就是病死的。”
毒死、绞杀,只要李嗣行盖章,那都是病死。
金仙儿为救儿子背弃突厥母国,一路上定遭堵杀,好不容易到了京城,李嗣行连见都不见,她就在李府门前跪了三天。
她为李存安耗尽心力,李存安却如此冷淡。
“呵,”陈宜忍不出笑骂,“权力真是个好东西,难怪你喜欢。”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喜欢……”
眼看两人又要吵下去,陈宜打手势喊停。
“少主大人,我今日已经明白,小女一介布衣,斗不过皇权。举河西之力或许可于皇室一战,偏偏我这个人对权力毫无兴趣。”
“报仇的事,我会再想办法,不劳您费心。”
陈宜自认为看透李存安,他做这么多,不过是为了说服她,跟他回去做妾。
杀突厥也好,夺皇权也好,都是终其一生的雄伟壮事,不是风花雪月的由头,陈宜不跟他回去,他也得做。
李存安不再说服她。他走在前面带路,不时帮陈宜清掉前路的荆棘,提醒陈宜专心看脚下的路。
金色的光从枝丫树叶缝隙里透过。
陈宜踢开一根树枝,脚边出现一个暗洞,总觉得有些熟悉。抬头,发现李存安带路带到了废庙,脚边正是当年的山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