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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冯天麟酉时起来吃了饭,待到戌时,天色全暗,便换了夜行衣,提了宝剑,出门去了。
  到了茶林山下,仰望那条上到天师观的山径十分窄小,且两边全是茂密的荆棘,灌木,假如他正上山,而天师观的假道士又正好下山,狭路相逢于半道之中,则无处可避,难免暴露。
  想到这儿,冯天麟决定暂不上山,而是在山下找一隐蔽之处潜伏下来。假道士们如果真要在茶林道上作案,则其必得下山才行。如此,自己还不如在山下以逸待劳,守株待兔。
  主意打定,冯天麟便四处寻找适合潜伏之地,见不远处的道旁,正有一座供奉土地神的小石屋,便以石屋为遮挡,开始耐心蹲守。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听前方路上响起一路马蹄声来,冯tຊ天麟便睁大眼睛,于暗中细看。见这马车也不往别处而去,正是停在了通往茶林山天师观的山径之前。
  如此又过了一柱香功夫,便听山径上传来脚步声,而那马车夫便冲这脚步声,不耐烦道:“你们倒是利索点啊,等你们半天了。”
  山上之人道:“废话,黑灯瞎火的,还抬着个人,你走山路试试。”
  马车夫道:“好了好了,快把人抬进车厢。”
  冯天麟仔细回想这山上之人的声音,只觉得好生熟悉,细想之下,忽然如梦方醒,这声音不正是清虚散人的弟子怀清道士吗?
  只听怀清对那马车夫说道:“田虎,你们红玉轩人都死绝了,怎么就派你一个人前来接送,万一半道上,这小娘跑了怎么办?”
  田虎道:“不是说好灌了药,让她昏死过去吗?还跑什么跑?”
  怀清道:“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啊。这娘子春秋鼎盛,正是黄花大闺女,力气可不小。”
  田虎笑道:“确实是黄花闺女是吗?你们可不要自己先享用了,再把残花败柳卖给我们红玉轩。”
  怀清道:“我们图的是长久生意,岂能自砸招牌。是不是黄花闺女,你们红玉轩自己去验,如若不是,再来天师观算账未晚,反正只要茶林山在,天师观便在,跑不了。”
  田虎道:“行,有你这句话,我们放心。那我走了,你们回去吧,大半夜的,怪冷的。”
  怀清道:“你转告老鸨,此女论姿色不比九姑娘差,实有养成花魁之潜力。”
  田虎道:“这个不用你说,老鸨自然知道,她对这娘子很是青睐的。还有啊,别提什么九姑娘了,只卖艺不接客的主,永远是赔钱货。这次卖了也省心了。”
  怀清道:“:“那行,我这就上山了,你也慢走。”
  “知道,我走了。”
  说罢,田虎便大喝一声,朝马背上抽了一鞭,那马车也便“得得”地行动起来,怀清等人也说笑着朝山上去,渐渐没了声响。四面又只是山风在吹,野鸟在啼了。
  冯天麟心知事态严重,人命关天,便速回黄云客栈去了。
  因他来时,为防自身暴露,未骑他的“照夜玉狮子”马,因此去时,也是一路狂奔,以上乘轻功,蜻蜓点水一般,疏忽之间,便尽了十里之路。
  宋慈等人住在黄云客栈最后一进的二楼,冯天麟刚到院中,便听楼上欢声笑语,热闹非凡,心中诧异间,忽听房中传来李铸的声音,更觉不可思议,心想李铸已奉皇命,派到边地作将军去了,怎么无端又出现在这黄云客栈中了。
  这样想着,便兴冲冲把门一推,果见李铸坐在人群之中,心头不觉一热,道:“李铸,你怎么回来了?”
  李铸也不说话,上去便紧紧地与冯天麟来了一个拥抱,这才讲起他北上之事来。
  早在去年,宋蒙之战吃紧之时,朝廷渴慕良将,而李铸虽是宋慈护卫,但亦是名将李继隆之后,朝廷的意思,便是想让李铸去边地为将,并令其年后入京,赴枢密院报到。
  于是李铸过了元宵,便急急入京,来到枢密院,拜领新职。谁知枢密使史嵩之却告诉他,让他重回宋慈身边去做护卫,并说这是皇帝的意思。
  李铸一问,才知去年宋慈携提刑司人马,大破“十八罗汉案”,震动朝野,厥功至伟。皇帝认为宋慈身边也不能缺人,便改变主意,让李铸仍回广南东路提刑司,做宋慈的护卫去了。
  于是李铸先从临安回了韶州提刑司衙门,知道宋慈去了封州,便又一气奔到封州,一通打听之后,才知宋慈一行来了端溪,便又马不停蹄地赶了过来。到这黄云道上,月黑风高,山路崎岖,马失前蹄,不慎摔了一跤,不仅两枚牙齿摔摇动了,而且屁股也摔破了,血流了一裤子,这会儿刚刚经过宋慈诊治,包扎完毕。
  李铸把话说完,提刑司全体又哈哈大笑一番,众人无不为李铸的归队而感欢喜痛快。
  而宋慈早知冯天麟匆匆返回,必有要事相告,便于说笑过后,问他茶林道那边有何动静?冯天麟亦如实将方才之所见所闻一一讲了,并问宋慈该如何行事?
  宋慈来回踱步,最终认为还是救人要紧,要在少女被玷污之前将人救出。
  李铸道:“这有何难,不过一间青楼罢了,连夜赶将过去,砸店救人即可。”
  宋慈道:“不可。听天麟所言,那红玉轩似与天师观是一丘之貉,而天师观与毛人谷又狼狈为奸。此三者,同气连枝,交相呼应,如果贸然惊扰一方,必然打草惊蛇,另二者,恐畏罪潜逃,作鸟兽散。
  为今之计,当先设法,将那少女救出,而少女一旦被我所救,则天师观罪恶真相,亦可经由少女之口说出。如此证据在手,再想办法将天师观,毛人谷,红玉轩一网打尽,方是上策。”
  萧景道:“大人所言甚是,但我方如以官家身份去救那少女,也会惊扰红玉轩啊。而红玉轩一旦出事,倘有人向天师观,毛人谷报信。恐怕天师观,毛人谷中的这些个大奸大恶,仍会畏罪潜逃。如此,我方就没法将其一网打尽,而‘武元钧毒杀案’,‘姜家七尸毒案’的线索恐怕也会就此中断啊。”
  宋慈沉思道:“萧景说得对。因此救人之法,不可如李铸所说,以官家之身份,以暴力之手段,强行攻取。依宋某之见,我等不如改名换姓,以狎客身份进入红玉轩,再设计将那少女救出。”
  “狎客?大人,您确定没开玩笑是吗?”李铸似乎有些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
  宋慈笑道:“李铸啊,还记得去年春天,宋某在韶州提刑司衙门对你们所说的话吗?”
  李铸道:“不记得了。”
  哈哈……众人被李铸的直率逗得哄堂大笑,宋慈也是直摇头,但又语重心长道:“李铸,还有诸位,大家听好,凡我提刑司之人,要如千手观音一般,有种种化身。为了救人,为了破案,可以如怒目金刚,亦可以如梨园戏子,喜怒哀乐,嬉笑怒骂,随机应变,不拘形迹,只为达到破案救人之目的,便是佛陀转世,功德无量。明白没有?”
  “明白。”众人异口同声道。
  然而宋慈还是对冯天麟作了特殊安排,他认为让冯天麟去扮演狎客,实在是太为难他了,他怕冯天麟实在低不下高傲的头颅,在红玉轩中放不开手脚,抹不开面子,反而被狡猾的老鸨看出异样,从而坏事,便让冯天麟留在客栈之中了。
  “李铸,王勇,萧景,周辕,你们四人随我同去,”宋慈接着安排,“身份,名字,全部要换。宋某就改姓‘龙’吧,问起来就说是京城来的富商,在红玉轩中,一定要叫我龙员外,千万别失口叫宋大人,一叫就坏事了。至于身份嘛,萧景是账房,周辕是管家,李铸,王勇仍是护卫。”
  萧景问:“大人,那我们几个改叫什么?”
  宋慈道:“都随母姓吧。甘景,池辕,朱勇,赖铸。”
  萧景笑道:“大人真是有心啊,我们几个母亲姓啥,大人都还记着呢。”
  周辕道:“大人,我们几时动身?是不是连夜过去?”
  宋慈道:“不可。连夜赶去,太过刻意。既然作假,就要作得自然,作得不露痕迹。青楼都是午时之前营业,我们明日午时前赶到红玉轩便可。”
  周辕道:“明日再去,那少女恐怕失身啊。”
  宋慈想了想,道:“应该不会。那少女刚于深夜从天师观卖至红玉轩,且已经被灌下蒙汗药,一路风尘,颠簸狼狈,连夜当不会做接客之事了。明日午时前赶到,不会太迟的。”
  周辕道:“如果是以狎客的身份,我们要如何将少女救出?是花钱帮其赎身吗?”
  宋慈道:“赎身不可行,也一定做不到。你想,少女刚被卖进红玉轩,你我就要花钱将其赎身,这明显有背常理,以老鸨之精明,岂能不起疑?
  方才说过,既然作假,就要作得自然,作得不露痕迹,不可造作,不可刻意。否则,仍会惊动对方,如垂钓之人,频繁用力地拨动诱饵,则游鱼未等上钩,便已逃离,如何成事?这是其一。
  其二,钱够不够?到时老鸨开价多少你知道吗?如果赎身钱超出了我们的负担,到时我们反而会骑虎难下,陷于被动。
  其三,那女子是先被天师观劫持,再卖到红玉轩中去的,她的身上背负着太多罪证与秘密,这样一个人,老鸨一定会将其牢牢控制,绝不可能会让其赎身,放她自由的。”
  周辕道:”大人言之有理。然而既不便以官家身份强行去救,又没法将其赎身,那该如何是好呢?“
  宋慈道:“晚上各位先好生歇息,至于明日具体如何行动,也容宋某好好想想。”
  ”是tຊ,大人。“周辕回道。
  李铸打了个哈欠,道:“大人,晚上我睡哪儿?”
  宋慈笑道:“你既然来了,晚上睡觉也与去年在南恩州时一样好了。你与萧景,周辕睡一间,保护好他俩的安全。王勇,天麟,与宋某睡一间,其余护卫再分睡左右。明白了吗?”
  众人齐道一声“明白”,便各自回房睡觉去了。
  次日,宋慈令掌柜将早饭端到房中,又将萧景,周辕,王勇,李铸等人喊到一处,一边吃饭,一边将具体行动方案跟四人说了。并问四人有无异议?见四人都无异议之后,又补充道:
  “此次红玉轩之行,诸位都要忘掉原来的自己,忘掉自己是饱读圣贤之书的儒生,是天子殿中亲点的进士。李铸,王勇,你们也要放下英雄好汉的气节,都把自己当成是梨园戏子,扮什么就像什么,在红玉轩中,演一个轻浮浪荡,油嘴滑舌的狎客,如此便好。”
  萧景笑道:“真怕自己演不出来。”
  宋慈道:“不用担心演不出来,孔圣有言,‘君子不器’。君子随机应变,随场发挥,不只以一种才能立世,不只以一种面目示人。真到了红玉轩内,气氛所至,相信诸位都能改变自己,演得活灵活现的。”
  萧景笑道:“大人这么一说,我还真兴奋起来了,迫切想试试自己有无戏子之能耐了。”
  宋慈笑道:“要在红玉轩中演活登徒浪子,花场老手,恐怕吟诗唱词,行令联句,都得会点,这方面萧景,周辕,宋某一点不担心,就怕王勇,李铸应付不过来啊。”
  李铸道:“大人尽管放心。李铸堂堂将门之后,并非一介武夫,论诗词翰墨,虽不能比岳武穆,但红玉轩中小试牛刀,当可胜任。”
  王勇也道:“也请大人为我放心。王勇出家南少林十年之久,白天习武,晚上读书,青灯古佛,熏陶已久,风雅之事,虽不能比周辕萧景,但于青楼中逢场作戏,足可应付。”
  宋慈笑道:“好,忘掉自己。出发。”
  李铸道:“现在就走,会不会太早?”
  宋慈道:“不早。你没看见我们几个都换了身新衣赏,就你还是一副武将打扮吗,早点走,经过市集,还要给你买一身新行头。”
  李铸点点头,又道:“大人,我屁股受伤,骑不得马,如何是好?”
  宋慈道:“我早想过了。到时你和萧景与宋某同坐马车,王勇来赶车,周辕自己骑马。”
  主意打定,宋慈一行便收拾好东西,往楼下走去。冯天麟,陆祥,康清等人则将宋慈他们送出客栈之外,目送他们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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