斑斑从戚粼的臂弯里站起来,弓背伸了个懒腰,尾巴斜斜扫过她的鼻梁。
有点痒,戚粼向后闪躲,顺势避开郑砚澜的视线,余光却不受控地还在确认他的位置。
真像个情窦初开的中学生,她心想,很快又被这个念头吓一跳,随即起身:“我先去洗漱了。”
郑砚澜叫住她:“你换洗衣物没拿。”
“哦,对。”
匆匆接过袋子,告辞。
再相见郑砚澜也洗漱完毕,换上了睡衣。桌面上的夜骐已经不见了踪影,不知道被他收放到了哪里去。
“你的房间在这边。”
郑砚澜往身旁一指,推开房门按亮吊灯,站在原地没进去。
戚粼走近,房里有最基础的单人床和独立衣柜,布置很简单,没有杂物。跟客厅差不多,都是些标配的家什。
床单和被套在灯光下泛着陌生而崭新的光泽。
“这是新拆的一套,清洗后还没用过。”
“好,谢谢。”
戚粼没多评价,闪身进门,用道别的目光看他,郑砚澜笑笑:“睡吧,晚安。”
戚粼沾床就倒,扯过被子,闻到洗衣凝珠的白茶气息,幽微清香,和郑砚澜身上的味道一样。
折腾了一天,明天还要接着去医院,当务之急就是睡觉,戚粼争分夺秒闭上眼。
不知过了多久,又倏然睁眼。
笑死,根本睡不着。
目光所及之处是一片黑暗。
疲惫很闷钝地锤炼着她的身体,意识却始终不肯沉底。
干脆起床,考虑到是深夜,加上作为客人的自觉,开门的动静和脚步声都很轻,不让人察觉。
朦胧月光下,一个颀长的身影,手指夹着一点猩红的画面就这样映入她的眼帘。
戚粼怔住,说是感到冲击也不过。
郑砚澜会抽烟?她竟然从来没发现。
回想起来,她对同龄男生抽烟的印象还停留在中学时期,偶尔路过学校小花园会撞见一群竹竿似的男同学,几乎人人都单手插着兜,两指夹着香烟吞云吐雾,姿态说不出的别扭。枯草色的头发也让人联想到燃烧后的烟叶。
与其说是主动抽烟,不如说是被动地让渺茫的烟雾给笼罩,显得人尤为矮小。
劣质香烟的气味让她只能屏息快步离开。
同行的朋友说这些人中二病犯了,就喜欢装不良。戚粼点头,嗯,看着是很营养不良。
自此,抽烟的男性在她心里就和“干瘪、装相”之类的词汇划上了等号。
但郑砚澜跟他们都不一样。
撇开吸烟的害处不说,他侧身倚靠客厅阳台的玻璃边框,神色很淡,很安静地咬着烟,不知站了多久,一点猩红时明时灭,就像是在呼吸,是一种不被人注视的随意。
面容的质地甚至可以算得上朗月清风,跟所有负面词汇都没关系。
戚粼强迫自己停止这近乎欣赏的凝视,打开灯,走了过去。
客厅光源骤亮,转头望见戚粼,郑砚澜脸上流露出不小的惊讶,胳膊微微抬了一下,但没躲也没藏。
阳台大门开合之前,微弱的亮点被彻底熄灭。
空气里有隐现的烟草味,像一个模糊的磁场。戚粼还未摸清楚边界,便已置身其中。
郑砚澜垂眸看她:“怎么还没睡。”
淡然得仿佛什么也没发生。
“这话该我问你吧,”戚粼看着他把烟头扔进垃圾桶,“你不是一向奉行早睡早起的健康作息吗,现在这是在干嘛。”
半夜不睡觉被撞了个正着,郑砚澜也不争辩:“马上。”
戚粼却不让他走:“你......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
“没有。”郑砚澜很快否认,揉揉她的头,“别瞎想。”
“那你为什么抽烟,”戚粼怀疑地打量他,“你总不会是觉得无聊,或者想装酷吧,就算装酷也要找个别人都看见的地方啊。”
郑砚澜被逗笑:“你不是看见了吗。”
“那能一样么,我是半夜出来喝水才碰见的。”
戚粼问:“什么时候开始的。”
“就刚刚。”
“......我是问你第一次抽烟什么时候。”
又开始刮风了,寒意透过衣衫,细针般往骨头缝里钻。
郑砚澜虚揽她的肩:“进去说。”
戚粼觉得他肯定是想糊弄过去,自然不能就这样遂了他的意。
“就在这里说,不说清楚不进去。”神情倨傲如同不肯多走一步的柴犬。
“前不久。”郑砚澜没办法,“具体时间忘了。”
说完就要推她进屋。
“为什么?”戚粼杵在原地不动,紧紧扒住窗台边沿,执着发问。
郑砚澜抽烟的样子虽然不算违和,甚至可以说是赏心悦目。但或许是受各类影视和文学作品的影响,抽烟这一举动在戚粼心里总和各种情绪牵扯,哪怕是那群在学校花园里排排站的雄性生物,用朋友的话来说也是中二病犯了,以为自己叼个烟就能变身痞酷的古惑仔。
抽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她在意的是郑砚澜的心情,担心他发生了什么自身难以纾解的变故。
没等她问出眉目,一阵风无情刮过,体内的病毒蠢蠢欲动,自己先抗不住打了个喷嚏。
戚粼吸吸鼻子,正想催促,出声时陡然变成惊呼——郑砚澜径自搂过她的腰,略一施力,就迫使她的双手离开护栏,另一只手托起她的膝弯,轻而易举把她抱进了屋。
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再回神时人已经被妥善安置进沙发里。
戚粼的心却还悬在半空,迟迟不肯落地。
斑斑被动静吵醒,猫窝里翻了个身,爪子盖住脸,没搭理二人,继续酣睡。
郑砚澜倒了杯热水。
戚粼接过慢慢啜饮,见他仍不打算开口,再次提及:“你还没告诉我,你为什么抽烟。”
郑砚澜坐在沙发另一端,不近不远:“这么想知道?”
这话说得,跟她多求知若渴一样。戚粼坐直,目不斜视,表示自己只是恪守作为朋友的本分和责任。
“就是问问,你要是遇上什么解决不了的事,可以跟我讲,说不定我能帮上忙。”
郑砚澜俯身,不答反问:“你讨厌我抽烟吗。”
戚粼一愣:“也不算讨厌,但......怎么说,吸烟总归是有害健康,当然不抽最好。”
郑砚澜:“熬夜也有害健康。”
......互相伤害是吧。
“我也不想熬夜,就是睡不着能怎么办,除非有人能到点就把我敲晕。”戚粼试探,“你烟瘾也这么不受控?”
“偶尔。”
“......”
受不了再这样兜圈子,戚粼披着毛毯坐过去,刚想上态度逼问,却被郑砚澜抢占先机:
“所以你为什么失眠。”
他说:“你把失眠的原因告诉我,我就告诉你为什么。”
戚粼:“当代年轻人熬夜是常态好吗,根本不需要那么多二五八万的理由,非要说的话,这都是生物钟的安排。”
郑砚澜从善如流:“抽烟也是我的生理需求。”
得,什么信息都没透露,好一场酣畅淋漓的对话。
戚粼气馁:“你好烦。”
遂反悔,“我讨厌你抽烟!”
“没关系,”郑砚澜说,“你本来也不喜欢我。”
突如其来的转折,戚粼一怔。
郑砚澜的语调平铺直叙,面上毫无波澜,仿佛没有往这句话里投入任何情感。
辨不出其中有几分假意和真心,戚粼只能徒劳地张了张嘴,感觉说什么都不对。
她幽默感有限,即使这是一句玩笑,她也没办法顺杆往上爬随便说几句风凉话打发,更不能轻轻松松接茬说我喜欢你啊是朋友那种喜欢。
咽了咽喉咙,她解释:“我说我讨厌抽烟,没说讨厌你。”
这已经算是一个台阶,偏偏郑砚澜像跟这个问题杠上了一样,不肯轻易翻篇。
“所以我抽烟的时候很讨人厌。”
不等戚粼反应,郑砚澜凑近,按住她的后背,阻止她后退,“如果我戒掉这个习惯,你会不会更喜欢我一点。”
一声惊雷落下,戚粼双眼倏然睁大。
身前身后都是源源不断的热源,她的大脑也被热浪烧断了线路,噼里啪啦。
片刻,戚粼视线定格在他肩头衣料的褶皱。
抛出缓兵之计:“你先戒了再说。”
郑砚澜眼中浮现笑意:“好。”转而沉吟,“但需要你帮忙。”
戚粼对戒烟的难度有所耳闻,听见郑砚澜的话,不疑有他:“怎么帮?”
郑砚澜想了想:“抱我一下。”
“?”
戚粼以为自己听错,“你说什么?”
“抱我一下。”字句清晰地重复。
将部分不礼貌的用语咽回肚子里,戚粼尽量平和地开口:“这跟你戒烟有什么关系?说正事呢,我可以监督你,也可以给你买戒烟糖,或者陪你找点其他事做,都行,这些才是行之有效的方法。”
“这些对我都没用。”郑砚澜平静地说。
“不怕你笑话,一开始吸烟,是因为觉得这里很空。”他的手放回左侧tຊ心房,逐渐收拢,像把心脏握在手中,“我试过很多方法,看书、看电影、打游戏、运动......都不管用。”
说到这里,他停住不再继续,藏在深睫下的眼眸流露出失意和隐忍。
“没关系,你也可以拒绝我,这本来就是我自己的事,不该麻烦你。”
郑砚澜的语气颇为自嘲,戚粼却不觉得可笑。
认识这么多年,郑砚澜待人接物向来张弛有度,从不谋私和诉苦,更显得这番私人化的剖白真心实意,极具说服力。
戚粼甚至对他的表述产生了共情。
代入自己,也常有类似的心情,找不到一个具体的归因,空耗之际总想找一件实在而永远的事物紧攥。
过度的同理心影响了她的判断,沉默半晌,她给出答案。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