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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他去世前最后一夜对我说。”
  江望月一字字,轻声道:“如果事事入心,人是没法子往前走的,该放下的要放下,否则苦的是自己。”
  小老头啊!
  你是不是早就料到自己的棺材会盖不上?
  是不是早就料到心念已成心魔?
  江望月冲谢道之露出一抹极淡极浅的笑。
  “这世上,有哪个做父亲的,会真正恨自己的儿子?谢道之,他不恨你了。但是……”
  江望月声音蓦然转冷:“他恨自己。”
  谢道之双眼猛的睁大。
  “这封他永远收不到的家信,就是他对自己的惩罚;
  这惩罚日日夜夜折磨着他,光看得见,神看得见,浩瀚星辰看得见,唯独我们看不见。”
  江望月哑然失笑。
  “这——才是他真正的心魔!”
  最后一个字落下,书房里连呼吸声都没有。
  死寂一片。
  突然,谢道之痛苦的捂住心口,用力的咳嗽起来,每一声都仿佛是从心里呕出来的。
  “父亲?”
  顾砚安赶紧端来温茶。
  谢道之摆摆手,示意他不要管。
  又咳了几声后,他嘴一张,吐出一口略带黑色的血痰后,才停止了咳嗽。
  他想站起来,可身上半分力气也没有。
  江望月走到他面前,低头,眉眼第一次明亮起来。
  “谢道之,你儿子说盖棺事则已,我祖父的人生起起伏伏,悲欢离合,如同一幕大戏。
  他亲手打板开锣,演到了剧终,接下来就劳你辛苦一点,帮他把这最后的大幕拉上吧。”
  说完,她冷冷一笑。
  “老规矩,我在外面等你。”
  “江望月。”
  江望月脚步一顿,扭头:“谢三爷还有什么吩咐?”
  三爷定定地看着她。
  “我就是想提醒你,湿衣粘在身上不舒服,该换了。”
  “不必了,也有很大的可能,我刚刚说的那一番话没有一个字是对的。”
  江望月冷笑:“这衣裳方便我连夜滚出四九城。”
  顾砚安:“……”
  “老三。”
  谢道之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声音虚透了,“你也出去吧!”
  顾砚安愕然半晌,轻轻的掩上了门。
  ……
  庭院里。
  雨点子敲打在雨布上,发出啪啪啪的声音。
  江望月就背手站在雨布的最边上,看着高墙外的一棵树。
  这树孤零零,树叶早就掉光了,枝丫却向上升展着,瞧着竟像有一种不屈服的力量。
  江望月心中一动,大步走出庭院。
  近了,借着惨淡的灯笼光一看,她惊了。
  这树树皮掉落的很严重,露出一轮又一轮的年轮,竟是棵老树。
  头顶有伞遮过来,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
  “你来做什么?”
  “我不能来吗?”
  谢三爷声音里含了笑。
  是苦笑。
  “我其实心里还有个问题想问你。”
  “……”
  “你不冷吗?”
  江望月没想到他问的竟然是这个,一时怔愣住。
  顾砚安也没指望她能回答。
  反正这姑娘浑身上下都透着一层神秘感,就像一个谜似的。
  “这树是从前这宅子的主人留下来的,那人原先也是个大官,后来牵扯到一桩案子里,家里男丁被杀了头,女子则进了教坊司。”
  他接着又道:“我们住进来后,人人都说这树晦气,要砍了它,我父亲不同意,说正好可以给他提个醒。”
  江望月扭头看着他。
  顾砚安一挑眉,笑道:“我老爹不是什么坏人,当初他那么对你,也是为着谢家。我家老祖宗虽然精于算计了些,但人还是好的。”
  “你说的这些与我有什么关系呢?”
  顾砚安觉得自己肺部生出一股气。
  好吧!
  算我多事!
  “三爷,三爷!”
  顾砚安见是谢总管,脸色陡然一沉:“是不是老太太那边……”
  “老太太睁眼了。”
  “睁眼了?”顾砚安顿时紧张起来。
  “裴太医说,说是回光返照。”
  “江望月!”
  顾砚安急得声音都吪了,“怎么办?”
  江望月指着面前的老树,所答非所问。
  “你不觉得这树很像晏行吗?”
  顾砚安:“……”
  谢总管:“……”
  “经历了换主,早八百年就该枯死了,偏偏还活着。”
  不卑不亢,不争不抢,活得比谁都积极向上。
  江望月眼中射出两道锋利的光,低低嗥了一声,“命运是什么,滚边上去!”
  说罢,她袖子一甩,走进了庭院。
  谢总管一脑门子糊涂,“三爷,她在说什么?”
  谢三爷:“她说让你滚边上去!”
  谢总管:“……”
  我上辈子是做了什么孽,这辈子要遇着这么一个姑奶奶?
  “对了三爷,老太太叫你去呢!”
  顾砚安没说话,抬手用力的按着自己的眉心。
  从谢总管的角度,能看到他薄薄的嘴唇不住的颤抖。
  “三爷,去吧,晚了可就……”
  “你让老太太等等我。”
  顾砚安松了手,眼里突然冒出一股子煞气。
  “她不会那么快走的,没听见江望月说吗,命运是什么,滚边上去!”
  ……
  书房的门从里面拉开,谢道之走出来,他的面色如白日见鬼一样,惨白如纸。
  他看向江望月,“香呢?”
  江望月从包袱里拿出香,递到他手上。
  无人看到,一旁顾砚安的眼神落在那支香上,微微一眯。
  包袱都湿透了,偏这香还是干的。
  真是怪事。
  谢道之走到祭祀台前,深吸一口气,从怀里掏出个白色的信封,放在香炉旁。
  更怪的事发生了。
  上一秒还风大雨急的天空,下一秒突然风停雨歇。
  天地间,寂静极了,什么声音都听不见。
  顾砚安胆颤心惊地看了眼江望月,却意外的发现她的身子在晃,好像下一秒就要倒下去似的。
  “江望月,你……”
  黑沉沉的目光看过来,顾砚安吓得把话咽了下去。
  这时,谢道之撩袍跪下,郑重的磕了三个头。
  再起身时,他的背一下子佝偻起来,像是有千斤的重量,一齐向他压了过去。
  而他自己却浑然不察,脸上也没有丝毫的痛苦。
  顾砚安的心几乎快要跳出嗓子眼,手心一层又一层的冷汗。
  就在这时,江望月大喝一声:“快点香!”
  听到喝声,谢道之捏着香的手一顿,然后慢慢凑到烛火上。
  他的手不停的在抖。
  一息;
  二息;
  三息……
  时间仿佛彻底被冻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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