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臣实是没想到一份奏折而已,竟累得殿下您万里远赴辽东,微臣惶恐。”
三月初三,范阳城(今之北京),幽州都督府后院书房中。
李文暕满脸诚惶诚恐之色地跪伏在李贤的面前。
“此事与卿无关,说起来本宫能一览我大唐壮丽河山,还多亏了卿的那份本章。”
“只是,本宫既是奉旨而来,终归得有所建树,卿且谈谈目下辽东之局势好了。”
李文暕虽说是李氏宗亲,但,政治倾向不明,李贤自是不会跟他多谈朝局。
“回殿下的话,辽东局势恐有崩坏之兆,究其根本在于契丹诸部逐渐强盛,已有不安分之心思。”
“大贺氏部落联盟两位头领李尽忠、孙万荣皆贪得无厌之徒,屡屡以各种名目向我东夷都护府索要钱粮,若不满足,则鼓动部落民劫掠地方,周道生年老体衰,根本弹压不住。”
“另,更有向来不服王化的黑水靺鞨时不时南下骚扰,辽东民众苦不堪言,安东都护府兵力有限,还得应对新罗的不时扰边,自保都难,实无力征讨。”
在李贤未至之前,河北道行军大总管一职始终空缺,所有军政事宜都是由幽州代管。
正因为此,李文暕对辽东局势还是颇为了解的。
“嗯,辽东目下有多少汉民?”
尽管来之前就已经预估到辽东的局势肯定很糟糕,可待得听完了李文暕的介绍后,李贤还是难免有些头皮发麻,但却并未有丁点的流露。
“据前年的统计,大约四十二万出头,大多都集中在了营州与辽东城两地,再下来便是卑沙城(今之大连)一带,也有万余之数。”
大唐的移民实边一向做得不太到位——自太宗收复辽东以来,辽东的汉人总数不单没增多,反倒一直在缩减,这都快成化外之地了。
往昔,李文暕可没少为之头疼不已,现在么,该轮到李贤去烦心了。
“粟末靺鞨如今是怎个状况?”
这形势远比李贤事先所预计的要严峻得多——在农耕时代,人口就是一切的基础,没有足够的人口,一切都是空谈。
“粟末靺鞨现有七个部落,约六万人口,前些年组建了部落联盟,依附于契丹大贺氏联盟,其首领是乞乞仲象与乞四比羽。”
“据查,此二人与高句丽余孽牵扯颇深,对我大唐向来敌意不小,久后恐成大患。”
“实际上,偌大的辽东,唯一与我大唐亲善的就只有奚族五部落联盟,其酋李大酺为人仗义,武勇过人,或可引以为援。”
能将辽东这么块烫手的山芋丢出去,李文暕显然是求之不得的,所以,在介绍辽东局势时,可谓是言无不尽。
“嗯,有劳卿家了。”
李文暕所说的这一切,李贤听归听,但却并未全信,一切还得等他到了辽东后,再去收集相关之信息,加以佐证……
“报,禀殿下,前方渡口处发现有大军正在渡河,看旗号,应是安东都护府大都督屈突诠所部。”
三月十一日。
在过了渝关(古长城的起点)之后,李贤率部一路向辽东城急赶,却不曾想这才刚到了辽河古渡附近时,却见一骑哨探从东面疾驰而来。
“走,看看去。”
闻言之下,一股不祥的预感当即便打心底里狂涌了起来,但,李贤的脸色却依旧平静一如往昔。
“老臣安东都护府大都护屈突诠叩见太子殿下。”
安东都护府一方当然也有哨探,所以,当李贤策马赶到渡口处时,一名白发苍苍的老将军已领着二十余名将领疾步迎上了前来。
他正是大唐名将屈突通次子屈突诠。
“老将军不必多礼了,您这是……”
在翻身下马后,李贤笑着便走上前去,伸手虚虚一扶。
“老臣奉旨率安东都护府二万五千步骑北上,收复丰州(今日的内蒙古五原一带)。”
屈突诠满脸的无奈之色——若是可能的话,他其实更愿意留下来辅助李贤,奈何,君令如山,他根本不敢违逆。
“原来如此,军情紧急,本宫就不耽搁老将军了。”
当初在离开京师前,高宗明明答应过不调安东都护府兵马参战的,但现在,到底还是调了,毫无疑问,这必定是武后怂恿的结果。
那么,接下来,那老妖婆还会有什么后手呢?
一想到这,李贤的心难免有些发沉。
“多谢太子殿下宽仁,老臣这就先护送您渡河。”
这一见李贤根本不曾追问根底,屈突诠顿时便大松了口气。
“善。”
知道对方是有些隐秘的话要跟自己说,李贤当然乐意一闻,这便摆了下手,示意随行人等落后一段距离,自己则是面带微笑地与屈突诠一道并肩走上了浮桥。
“殿下,辽东目下的局势错综复杂,一言难尽,老臣在辽东城中给您留下了一人——主薄唐休璟,您所想知道的一切,都可以从他那儿得闻。”
果不其然,这才刚在浮桥上走没几步,屈突诠便已低声地开了口。
“多谢老将军抬爱。”
对唐休璟其人,李贤有些印象,此人原本是吴王李恪典签(从八品下),受累于吴王被污谋反一案,流放至辽东,多年不得起复,到如今,五十有三了,依旧还只是低级官员,
按理来说,似这等小官,根本无足轻重,不过,屈突诠既是如此慎重推荐,想来此人或许真有大本事也说不定。
“老臣军令在身,不敢远送,殿下保重。”
屈突诠没再多说些什么,直到将李贤送到了河对岸之后,这才深深地便是一躬。
“报,禀太子殿下,幽州传来急讯,周道生奉调回京,所遗之东夷都护府都护一职由原并州长史赵文翙接任,此人目下已至范阳。”
这都没等李贤还礼呢,就见一骑报马从浮桥上疾驰而来,直抵李贤面前,而后方才麻溜地滚鞍下了马背,顺势单膝点地。
“老将军,还请一路保重。”
呵,这还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李贤的眉头不自觉地便是微微一扬,但却并未加以置评,而是慎重其事地冲着屈突诠拱了拱手。